大雪过后,阳光再现,暖阳照在洁白的雪上,闪出耀眼的光芒来。
当冰雪开始消融时,马儿开始奔腾,马蹄在融雪的道路上踏出一长串的脚印来!
“吁!”
十月十四,一匹快马停在了牯牛山下,马上之人勒住缰绳,远望着前边那废弃的村庄,口鼻里呼出了一口热气。
他是罗雍。
他手下的捕快再次四散分开,而他,在龙山村等地走访了一遍后,只身一人,来到了这裴家村!
这个村子他没有来过,但是看着那荒凉的村落,他心中也是一滞,忽然,他观察到村落中有升起的白烟,他定了定神,缓缓下了马,牵着马,徒步朝村里而去。
那股白烟是什么,他很想知道。
而此刻的村子里,在原先祭祀的那个地方,再次烧起了一堆火,火堆前有个土砖垒砌的案台,案台上,摆放着一些祭祀的果品,还有,一个人头。
案台前,有两个人跪在了那里,他们面朝原先家的位置,磕起了头来。这两人,正是阮燕与裴翾。
“爹,娘,爷爷,诸位叔公,伯父,叔父,裴翾将仇人的头颅带回来了,以此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裴翾嘴里念着话,眼中噙着泪,再度顿首磕头。
一旁的阮燕也同样念道:“爹,娘,两位兄长,今日我与小翾将仇人之首带来,祭奠你们,愿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阮家儿孙,平平安安!”
阮燕说完,也再次顿首磕头。
祭奠逝者,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上官卬死后,裴翾选择了割下他的脑袋,带来村里祭奠。阮燕也执意要来,两个孩子则没有带过来,牛二柱带着两个孩子被单渠安置到了北溪村。
两人告祭后,双双起身,准备离开时,可正巧,罗雍来了。
裴翾看见罗雍,并不惊讶,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罗兄,伤好了没?”
罗雍没有笑,他看了一眼裴翾,又看了一眼阮燕,最后将目光放在了供台那个人头上。
“你……你又杀人了?”罗雍惊问道。
“对,我又杀人了。”裴翾淡淡回答道。
“裴潜云!你难道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吗?纵然你身负奇冤,你也不该再造杀孽!”罗雍大声道。
“呵,我不自己报仇,谁帮我?我又能相信谁?罗兄,你太天真了!”裴翾回怼道。
“你……”罗雍被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裴翾指着那人头:“你可知此人是谁?”
罗雍道:“既然你拿来祭奠,莫非就是你仇人?”
“不错!”裴翾一把提起上官卬的人头,“这个人,叫上官卬!武功排名天下第七的上官卬!五年前,正是他带人杀入我裴家村,酿成了这惨案!”
罗雍目瞪口呆,上官卬?
天下第七的上官卬都死在他手里了吗?这个人也太可怕了吧?
“笃!”
裴翾将上官卬的人头重重放在案台上,又道:“这个人,我从江北回来时,亲眼看见他渡江的。后来,他带着宣州的骑兵来追捕我们裴家村的幸存者!想要将我还有这位一起,斩草除根!”
裴翾说着指了指阮燕:“她是我邻居,因为外嫁的早,所以幸免于难,但是她的父母兄长,皆死在了这里!”
罗雍听着惊呆了。
“官府的人不放过我,幕后之人还想斩草除根,罗兄,你告诉我,我若不杀了他,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呢?”裴翾质问道。
罗雍被裴翾一通话说的沉默了,他皱起眉头,没想到这阵子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
“小翾,他是谁?”阮燕这才问起罗雍来。
“江南第一名捕,罗雍。”裴翾拉着长长的语气道。
“原来是公门中人啊……这位罗大人,是想抓我们俩归案吗?”阮燕问道。
罗雍看向阮燕跟裴翾:“我不抓你们俩,但你们两个既然仇也报了,我希望你们收手!”
“呵呵呵呵……”裴翾又笑了,“谁告诉你我已经报完仇了?”
“什么?你又要做什么?”罗雍眼眶一睁,脸色一变。
“我还要提着这人头,去宣州刺史府,见见那位刺史大人。既然他派兵相助上官卬,那么他也不是个干净的主!你说是不是?”裴翾冷冷道。
“你可知你这么做的后果?裴潜云,我劝你不要乱来!”罗雍急了。
“闭嘴吧你!”阮燕厉声叱骂道,“当初裴家村惨案时,你们这些公门中人在哪里?我们被仇人追杀时,你们又在哪里?如今,我们自己报仇了,你却想来横插一脚,让我们不要造杀孽,你凭什么?凭什么!?”
阮燕的厉声叱骂骂的罗雍低下了头,是啊,凭什么?
“未经人苦,莫劝人善。罗兄,我劝你不要干扰我们做事,否则——”裴翾再次提起上官卬的脑袋,重重往土案上一放,“你的本事,可比上官卬差远了……”
罗雍听得此话,抬起头,直视裴翾:“你在威胁我?”
“不错,上一次我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你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裴翾也直视着罗雍道。
罗雍不再与裴翾对视,他摇了摇头后,又抿了抿嘴唇,再长吁一口气,这才道:“裴潜云,如果官府可以还你一个公道,为死去的人昭雪,让幕后之人绳之以法呢?”
“哈哈哈哈……”裴翾听得这话大笑出声,差点没笑背过气去,笑了一阵后,他看着罗雍那冷峻的脸,说道:“罗大人,你还真是天真啊……你知道吗,当年我侥幸活下来之后,前往官府报案,是什么结果吗?”
“什么结果?”
“我被当场抓了起来,关在了牢里三天三夜!若不是县太爷看我可怜,用一个死囚将我换出,我现在已经是一堆不知埋在何处的白骨了!”
罗雍闻言脸色绷紧了起来。
“在江北时,我去问过当年查案的提司,他告诉我,那个换下我的死囚,在监狱里就被人毒死了。我们整村人被杀,幸存者去报案,结果官府却要将幸存者也杀掉……你告诉我,我还能相信官府吗?我还能相信公道吗?”
罗雍心跳加速,呼吸顿时就不畅了,可他却拿不出任何东西来反驳……
裴翾指了指天:“我连这老天都不敢相信!我能信的,只有我自己!”
裴翾说着用手指戳着自己胸口:“我只能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学的一身本领能为家人报仇!不管是上官卬还是其他更厉害的人,我发誓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裴潜云,你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罗雍还想劝。
“够了,你不要说了!这裴家村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不欢迎你!滚回衙门里去当你的江南第一名捕吧!”阮燕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被狠狠奚落了一顿的罗雍,脸色黯然,他漠然站在那里,如同一块木头般。
“燕姐,我们走吧。”
裴翾不再看罗雍,用布将上官卬的人头包起,然后提着那人头,带着阮燕,转身就走。
“等等!”
眼看两人要走,罗雍又开口了。
两人止住脚步,裴翾挑眉问道:“有何贵干?”
罗雍正色看向裴翾:“你要去宣州刺史府吗?”
“不错。”
“我与你一起去!”罗雍忽然说出了这么句话。
“你?”裴翾疑惑起来,这罗雍想去干什么?
“我身为公门中人,查案缉捕是我的职责!如此大案,牵连这么广,却在某些人的操纵下草草了事,实属不该……”罗雍说到此处顿了顿,“如果刺史大人真的知道内幕,那么他也是个嫌疑人,我罗雍,愿为你破了此案!”
裴翾听得此话眼神变了变,他嘴角一扬:“罗兄,你可想好了,若是你掺和进来,恐怕以后你这名捕是做不了了。那可是一州刺史,是要震动朝廷的!”
“若是不敢对权贵下手,只敢查平民百姓,那我这个名捕不当也罢!”罗雍咬牙道。
“哈哈哈哈……罗兄,你不是诓我吧?我怕你有诈哦,而且你手下的捕快都不在,是不是埋伏起来了?”裴翾问道。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罗雍忽然取下腰刀,一把拔出,在左手掌中一割!
鲜血溢出……
裴翾皱了皱眉,这人几个意思?
罗雍举起左手道:“我罗雍,自入公门起,就曾发下血誓,一定要为人间伸张正义,昭雪冤屈,绝不为权贵折腰低头!今日,我在这裴家村,再发一次血誓……若不能彻查此案,缉拿元凶,还这些屈死之人一个公道,日后便死于此!”
眼看罗雍说的铿锵动容,阮燕也变了变脸色。
“锵!”
罗雍将刀插入地上,再度道:“此刀为证,不破此案,我罗雍誓不取此刀!”
裴翾眼神再变,这罗雍,是来真的吗?
“好!你既然有此心,我也希望你能做这样的人!”裴翾走上前,走到了罗雍对面。
罗雍忽然伸出那只血淋淋的左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愿与我击掌否?”
裴翾想了想后,也伸出左手。
“啪!”
一声脆响,两只手爽快的拍在了一起。
然后,罗雍朝裴翾笑了笑,裴翾也笑了笑。
阮燕走上来道:“这位罗大人,你当真要彻查此案吗?”
“真的!”罗雍点头。
阮燕抿了抿唇,看向了裴翾。
裴翾道:“既然罗兄都发血誓了,我们暂且相信他吧。”
裴翾跟罗雍在滁州打过一次交道,这个人,他觉得还是可以信的。
“那么两位,可以跟我说说这个案子吗?我知道让你们重新提起这个你们很难受,不过,我有公门的身份,我只有知道内情,才能帮助你们。”罗雍诚挚道。
“好,跟我去个地方吧。”
裴翾答应了下来,然后提起上官卬的人头就走。
阮燕跟上了裴翾的步伐,罗雍也跟在了两人后面。
三人走了一会,便来到了牯牛山下的乱葬岗,裴翾指着这座巨大的坟,开口道:“我们裴家村的死难者,都被官兵草草收尸,埋在了这里。”
说完,他将上官卬的人头往坟前一放。
罗雍看着这座大坟,神色一凛:“裴……裴兄,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五年又做了什么呢?”
裴翾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席地而坐,伸手指了指边上的草堆:“坐,我慢慢跟你说。”
罗雍坐了下来,阮燕也坐了下来,裴翾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自己这五年的经历说了出来……
裴翾缓缓的说着,面无表情,而罗雍与阮燕两人听着,却是心惊肉跳!罗雍没想到,裴翾会活的这么艰难……若不是他有一番奇遇,习得这么一身武功,只怕早就……
说了半个时辰,裴翾总算是说完了。他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罗雍,开口道:“罗兄,这下你听明白了吧?”
罗雍点头:“我听明白了……”
裴翾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罗兄,有一事,我想问你。”
“你说。”
裴翾清了清嗓子:“这天下第一的王天行,是何模样?”
罗雍一惊,不想他会问起这个,于是反问道:“你走江湖的,你不知道?”
“当然,我并未见过他。而且,我一向独来独往,行走于黑夜之中,所以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裴翾解释道。
罗雍想了想道:“王天行,天下第一高手,练的是玄黄神功!他的样子很特别,黑发白须,世间仅有他是此样貌……”
“什么?黑发白须?”裴翾大惊。
“正是,头发是黑的,胡须却是白的,有何疑问?”罗雍问道。
裴翾惊呆了,难道自己的师傅就是王天行?可他为什么说自己的名字里有个“放”字呢?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那王天行,性格如何?”裴翾又问道。
“这个……他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这是天下第二的独孤凤对他的评价。”罗雍又说道。
这让裴翾更疑惑了,自己的师傅是个啰里吧嗦爱说爱笑的,全然不是这性格。
“为何提起王天行呢?”罗雍好奇道。
“因为,有人跟我说过,五年前的八月初三,有个黑发白须的老者,来过裴家村……”裴翾将这条线索说了出来。
“什么?”罗雍惊呆了。
裴翾看着一脸震惊的罗雍,忽然问道:“罗兄,假如幕后之人,真是王天行,你会坚持你的誓言吗?”
罗雍沉默了,可沉默了一会后猛然抬头:“当然,我罗某人发的誓,绝不会有假!”
“好……罗兄,你若真的是正直之人,我裴某,愿与你结为异姓兄弟!”裴翾正色道。
“若破了此案之后,你我还活着,我不介意!”罗雍笑着回答道。
“好了好了,小翾,咱们下一步去哪?”阮燕问道。
裴翾手指东南方:“宣州,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