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风云诡谲,旧势力对青云学社的攻讦与林知珩掀起的“书报亭”、“格物竞赛”浪潮激烈碰撞,使得这座古城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与躁动之中。然而,林知珩心中始终牵挂着远在书院、身怀六甲的顾清辞。在处理完学社紧急事务,并初步布置下针对皇家猎苑的调查后,他将帝京事务暂托苏月岚与林剑鸣,悄然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前往位于帝京以南、清幽宁静的“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坐落于云雾缭绕的群山之间,青瓦白墙,飞檐斗拱,古木参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草木清气,与帝京的喧嚣繁华截然不同。林知珩递上拜帖,言明探望故友顾清辞。
不多时,一名气质沉稳的书院弟子引他入内。穿过层层庭院,来到一处更为幽静、倚着山涧流水的小院前。院门虚掩,隐约可闻潺潺水声与几声清越的鸟鸣。
引路弟子躬身退去。林知珩轻轻推开院门,只见顾清辞正坐于院中一株老松下的石凳上,手持书卷,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愈发清减却更显柔和的侧脸上。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虽穿着宽松的书院常服,仍难掩那孕育生命的痕迹。周身气息平和,浩然正气内敛,与山间灵气交融,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听到推门声,顾清辞抬起头,看到林知珩的瞬间,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波澜,有惊喜,有柔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她放下书卷,欲起身相迎。
“清辞,坐着就好。”林知珩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与关切。他仔细端详着她的气色,感受到她体内那团微弱却充满生机的小小气息,心中涌起一股奇异而温暖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顾清辞轻声问道,目光落在林知珩脸上,带着探询。帝京局势之紧张,她虽在书院,亦有所耳闻。
“来看看你,和孩子。”林知珩在她身旁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微凉,便渡过去一丝温和的星辰真元,“帝京之事虽繁,总不及你们重要。”
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暖意与那份毫不掩饰的牵挂,顾清辞心中一颤,原本因孕期而有些敏感的心绪平复了许多。她微微垂下眼睑,低声道:“我与孩儿在此处很好,书院清静,师尊与诸位师兄弟也多有照拂。你不必挂心,应以大局为重。”
“大局要顾,你们也要顾。”林知珩语气坚定,“此次前来,一是探望,二来,也想与孟先生再谈谈。青云学社如今被推至风口浪尖,旧势力反扑凶猛,若能得书院更明确的支持,或可减轻不少压力。”他并未隐瞒帝京的困境,选择坦诚相告。
顾清辞闻言,秀眉微蹙:“平阳侯府他们……终究还是容不下新的事物。师尊他……”她沉吟片刻,“师尊虽未明言,但我能感觉到,他对你的理念并非全然排斥,甚至私下曾赞许学社所授的某些实用之学。只是书院立场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需权衡考量。”
正说话间,院外传来脚步声,孟先生那温和而充满睿智的声音响起:“林小友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了。”
林知珩与顾清辞起身相迎。孟先生依旧是那副朴素儒袍,面带微笑,目光先是落在顾清辞身上,带着长者般的慈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微微颔首,随即看向林知珩:“林小友于帝京所为,老夫已有耳闻。书报亭,格物竞赛……呵呵,真是好手段,直接将学问送到了市井街巷,倒是打了那些老家伙一个措手不及。”
林知珩躬身行礼:“晚辈行事孟浪,让先生见笑了。实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
孟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自己也寻了块青石坐下,悠然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何错之有?只是,你这般做法,虽能聚拢部分民心,却也彻底激化了矛盾。平阳侯府联合几家书院和官员的联名奏折,监国那边,压力不小啊。”
“晚辈明白。”林知珩正色道,“故此特来请教先生,书院……能否在此事上,稍作声援?无需直接支持学社,只需在适当的场合,肯定‘实学’于国于民之价值,驳斥那些‘奇技淫巧’、‘动摇国本’的荒谬言论即可。”
孟先生抚须沉吟,目光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缓缓道:“学问之争,自古有之。儒家亦讲‘经世致用’,然何为‘经’,何为‘用’,尺度如何把握,千百年来争论不休。你北地之学,重‘用’过于重‘经’,在某些方面甚至触及了力量传承的门槛,自然会引来反弹。”
他顿了顿,看向林知珩,眼神变得深邃:“书院可以发声,但并非为你林知珩,也非为青云学社,而是为‘学问’本身发声。老夫会在下一次的‘百家讲坛’上,论一论‘格物’与‘致知’之本义,谈一谈先贤对于民生技艺的重视。至于能起到多大作用,便非老夫所能掌控了。”
这已是极大的支持!孟先生亲自在书院最重要的公开讲坛上为“实学”正名,其影响力绝非寻常!这等于是在学术层面,给予了青云学社极大的合法性背书!
林知珩心中感激,深深一揖:“多谢先生!”
顾清辞也面露喜色:“多谢师尊!”
孟先生微微一笑,目光再次落在顾清辞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清辞,你身怀六甲,更需静心养性。书院虽好,终究非久居之地。有些事,当早做打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既指顾清辞的安置,也可能暗指帝京的局势。
顾清辞聪慧,自然明白师尊之意,轻轻点头:“弟子明白。”
孟先生又与林知珩闲聊了几句帝京风物与北地见闻,便起身离去,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林知珩握着顾清辞的手,低声道:“清辞,孟先生说得对。帝京局势波谲云诡,你留在书院虽安全,但我总不放心。待孩儿出生后,不若随我回北地?那里虽苦寒,却是我们的根基所在,也更安稳些。”
顾清辞抬眸看他,眼中柔情流转,却摇了摇头:“知珩,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此刻我回北地,恐更引人注目,为你和北盟平添麻烦。书院乃中立之地,我在此处,反而能成为你与师尊、与天下学子之间的一道桥梁。待孩儿降生,局势明朗些,再议不迟。”她总是这般理智,处处为他考量。
林知珩知她性格,不再强求,只是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与那份血脉相连的悸动。“委屈你了。”
“不委屈。”顾清辞靠在他肩头,声音轻柔却坚定,“与你同行,便不觉得委屈。”
两人在松树下相拥而坐,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细语着分别后的种种,也探讨着学问与未来的设想。林知珩将《阴阳星璇混沌经》中一些关于温养胎元、调和阴阳的玄妙感悟细细说与顾清辞听,顾清辞也将书院典籍中一些养气安神的法门与他分享。知识与情感的交流,让两人之间的纽带愈发紧密。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林知珩敏锐的神识察觉到,书院外围的云雾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正常的扰动,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与他之前感应到的、属于暗星阁或七皇子麾下的那种死寂感略有不同,更加飘忽难测。
他不动声色,并未惊扰顾清辞,心中却已提起警惕。看来,即便是这看似超然物外的白鹿书院,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暗处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在书院盘桓两日后,林知珩不得不告辞离去。帝京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处理,皇家猎苑的谜团也亟待解开。
临行前,他留下了一些北地带来的、蕴含精纯灵气的安胎药材,以及几件苏月岚精心准备的小衣物,又再三叮嘱顾清辞保重身体。
顾清辞送至院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抚摸着腹部,眼中充满了不舍与坚定。她知道,他的战场在帝京,在天下。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守护好他们的孩子,并在这书院之中,为他守住一片可能的净土与未来的助力。
林知珩走出书院山门,回望那云雾深处的亭台楼阁,眼神逐渐变得锐利。探望顾清辞,与孟先生达成默契,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但书院外那丝不寻常的阴冷气息,让他意识到,对手的触角,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
接下来,是该回帝京,好好会一会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并将皇家猎苑之事,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