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暗流,在陆离的铁腕下无声涌动。针对首领太监陈矩的调查,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以惊人的效率展开。陈矩在宫中二十余年的履历被翻出,与他有过接触的人员被暗中排查,尤其是近期经手御药房丹药的记录,被重点标注。
陆离坐镇诏狱,听着下属的禀报,面色沉静如水,唯有指尖无意识敲击紫檀木椅扶手的细微声响,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矩,河间府人士,景泰三年净身入宫,初在御马监充役,因机敏勤勉,渐得提拔,三年前调任司礼监随堂,一年前擢升为陛下身边首领太监之一,分管部分饮食与丹药呈送事宜。”千户低声禀报着基本信息,“宫中风评尚可,为人谨慎,少与人结怨。”
“近期行踪?”陆离打断,声音冰冷。
“回指挥使,近三个月,陈矩除当值外,出宫次数共五次。其中三次是奉旨前往京郊皇庄巡查,一次是休沐日归家省亲,还有一次……”千户顿了顿,声音压低,“是半月前,孙贵妃薨逝前两日,他告假半日,说是去西城隍庙为家中老母祈福。但下面的人核实,那日西城隍庙并无大型法事,香客记录中也未见陈矩之名。”
西城隍庙?陆离眼神微凝。那里鱼龙混杂,确实是秘密接头的理想场所。
“与他关系密切者?”
“陈矩在宫内与几位同乡宦官往来较多,但皆是泛泛之交。宫外……其弟陈铭,在光禄寺担任署丞,官职不高,但油水颇丰。另外,根据暗哨回报,近半年,陈矩与慈宁宫一位负责采买的二等太监王德,有过数次私下接触,皆在宫外进行。”
慈宁宫!王德!
陆离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那个他目前还无法轻易触碰的禁区。
“王德背景?”
“王德入宫更早,曾在尚膳监任职,后调入慈宁宫,因其擅长辨识药材,颇得……太后些许赏识。”千户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
太后……又是慈宁宫!陆离的心沉了下去。孙贵妃的死,皇帝身上的异状,如今陈矩的异常,似乎都隐隐与那座看似祥和的宫殿扯上了关系。这绝非巧合。
“陈矩经手的丹药,查清来源和成分了吗?”陆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千户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回指挥使,陛下所服丹药,皆由太医院院判张明德和司天监严监副共同监督炼制,流程严密。陈矩只负责最后的呈送。丹药本身,经张院判和严监副反复查验,确认无毒,且对稳固龙气确有微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下面的人发现,陈矩在呈送丹药前,有时会独自在值房内停留片刻。虽未发现他直接接触丹药,但此事颇为蹊跷。且据御前伺候的小太监隐约提及,陈矩近几个月,偶尔会在陛下服用丹药后,以‘观察药效’为由,在殿外停留的时间比以往稍长。”
观察药效?一个太监,何时懂得观察药效了?
陆离眼中寒光一闪。问题可能不在丹药本身,而在……陈矩身上!或者,在他呈送丹药的过程中!
“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给我盯死陈矩!注意他的一切细微举动,尤其是接触丹药前后!另外,秘密控制王德,找个由头,带他来诏狱,本座要亲自问话!”陆离下令,杀意凛然。
“是!”千户领命,匆匆而去。
陆离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那道神秘的警示意念,究竟是谁传递的?对方似乎对宫闱隐秘和“荒”之力极为了解。是敌是友,尚难断定。但眼下,清除陛下身边的威胁是第一要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的玉佩。这是陛下前几日赏赐的,说是能静心凝神。此刻触摸,却隐隐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是心理作用,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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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之内,时光在紧张的疗伤与布局中又过去数日。
青瑶的伤势恢复速度比预期稍快一些。在与星核更深层次融合后,她对星辰之力的吸纳和运用效率显着提升,加上李琰悉心照料下,那片银草地恢复了几分生机,提供的星辰精粹也多了起来。
她已能较为顺畅地运转功法,虽然距离巅峰状态仍遥不可及,但至少有了初步的自保之力。她开始尝试一些更精妙的星辰术法,尤其是隐匿、侦查与净化相关的法门,为可能到来的冲突做准备。
李琰的伤势也已稳定,他除了照料银草,便是利用自己残存的人脉渠道,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宫外的消息,重点是那个失踪的柳玄,以及光禄寺少卿周文渊、兵部侍郎李崇明等被标记官员的动向。进展缓慢,如履薄冰。
这日黄昏,青瑶正于潭边练习一种名为“星辉之瞳”的侦查术法,试图以星力凝聚双眼,窥破虚妄,增强目力与感知。忽然,她心有所感,停下了动作,望向谷口方向。
片刻后,李琰的身影略显匆忙地走了进来,脸色带着一丝凝重。
“宿契者大人。”李琰行礼后,低声道,“有消息了。”
“说。”青瑶收敛星力,目光平静。
“关于柳玄。咱家动用了以前在宫外埋下的一条暗线,查到柳玄在殷宏深事败前约十天,便已悄然离京。其离京路线隐秘,但最后出现的踪迹,指向了……西山方向。”
“西山?”青瑶眼神一凝。西山范围极广,包括皇家禁苑、诸多寺庙道观,以及……她如今藏身的这片山谷所在的山脉。柳玄逃往西山,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他是否与慈宁宫地底的存在有关?
“还有,”李琰继续道,“光禄寺少卿周文渊,三日前其母病故,他已告假回乡丁忧。而兵部侍郎李崇明,近日则频繁出入……成王府。”
成王府?朱瞻塙?青瑶眉头微蹙。李崇明是太后标记的人,他去成王府做什么?是太后授意?还是朱瞻塙在暗中调查时,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甚至是……反向的接触或试探?
情况似乎变得复杂起来。
“另外,宫内有风声传出,”李琰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确定,“陛下近日似乎对丹药之事起了疑心,虽未明说,但已命司天监严监副重新核查所有丹方与药材。且陆指挥使那边……动作频频,似乎抓了几个不起眼的内侍,其中好像有慈宁宫的人。”
青瑶闻言,心中微微一动。陆离果然行动了!而且效率极高!看来她那道警示意念起到了作用。陛下起疑,陆离暗中清查,这对他们而言是好事,能有效牵制“主上”势力的行动。
但抓了慈宁宫的人……这无异于打草惊蛇。太后,或者说她背后的存在,绝不会坐视不管。
“我们需加快速度了。”青瑶沉声道,“陆离的行动可能会迫使对方提前发动,或者采取更极端的措施。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找到柳玄,找到解除陛下身上标记的方法,甚至……找到‘主上’的破绽。”
李琰面露难色:“大人,西山范围太大,寻找柳玄如同大海捞针。而且咱家能动用的力量有限,再深入调查,恐怕……”
“我知道。”青瑶打断他,目光投向祭坛上那点顽强闪烁的光粒,“所以,我们需要借助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她走到祭坛边,再次将手按在玉石上。这一次,她并非要传递信息,而是要尝试一种更具指向性的“追溯”与“感应”。
她闭目凝神,脑海中回忆着李琰描述的、关于柳玄的所有信息——殷宏深清客,精通金石丹药与诡谲之术,最后出现在西山……同时,她调动星核之力,尝试捕捉与柳玄可能相关的能量残留,尤其是与“荒”之力、与那灰败病气同源的气息。
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推演与感知,成功率渺茫。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星辰之力在她体内流转,通过祭坛放大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缓缓探向西山广袤的区域。她屏蔽了大部分无关的信息,只专注于寻找那一丝微弱的、阴冷而诡异的共鸣。
时间一点点过去,青瑶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汗珠滚落。李琰紧张地守在旁边,不敢打扰。
忽然,青瑶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捕捉到了!在西山深处,靠近龙脉源头的一处偏僻山谷中,传来一丝极其隐晦、但确凿无疑的、与皇帝身上灰败病气同源的能量波动!虽然微弱,且被某种力量刻意遮掩,但在星核的敏锐感知下,依旧无所遁形!
那里!柳玄很可能就藏在那里!他似乎在布置着什么,或者……在守护着什么?
青瑶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闪烁。
“找到了!西山潜龙谷!”
李琰精神大振:“大人,我们是否……”
“不。”青瑶摇头,冷静地分析,“我们实力未复,贸然前去,风险太大。而且,那里可能是对方的一个重要据点,必有防范。”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需要帮手,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去探一探那潜龙谷。”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皇宫的方向,投向了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却也可能成为破局关键的——成王朱瞻塙。
是时候,再与这位王爷,做一笔交易了。
而就在青瑶锁定柳玄藏身之处,谋划下一步行动之时——
锦衣卫诏狱内,陆离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慈宁宫太监王德。
王德已被秘密扣押一夜,简单的审讯已让他心理防线几近崩溃。
“说,你与陈矩,私下接触,所为何事?”陆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德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指挥使大人饶命!饶命啊!是……是陈矩找的奴才!他……他给了奴才一些银钱,让奴才……让奴才偶尔将慈宁宫一些用剩的、沾染了太后娘娘佛前香火的……香灰,带一点给他……”
香灰?太后佛前的香灰?
陆离眼中厉色一闪!果然与慈宁宫有关!
“他要香灰做什么?”
“奴才……奴才不知啊!陈矩只说……说那香灰沾了太后娘娘的福气,他想拿来……拿来供奉,保佑陛下早日康复……”王德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供奉?保佑?陆离心中冷笑。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太后的香灰……那所谓的“佛光”之下,隐藏的可是冰冷的诡异!陈矩要这香灰,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看来,陈矩的问题,远比想象的更严重。他不仅可能在对丹药做手脚,更可能在利用太后的“香灰”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仪式或标记!
必须立刻控制陈矩!
陆离正要下令,忽然,一名心腹百户匆匆而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我们的人一直盯着,陈矩原本在值房,一切正常,后来他说腹痛去如厕,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们的人觉得不对劲,强行闯入,发现……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初步查验,是……是中了剧毒,见血封喉!”百户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惧。
死了?!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死了!
灭口!毫无疑问的灭口!
对方下手太快,太狠辣!显然已经察觉到了陆离的调查!
线索,到这里似乎断了。
陆离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陈矩一死,很多秘密可能就此石沉大海。但这也从侧面证明,他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这宫内的鬼魅,已经感受到了威胁!
他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王德,眼神冰冷。王德知道的恐怕有限,但也不能放过。
“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是!”
陆离走出刑房,看着诏狱幽深的通道,心中念头飞转。陈矩虽死,但那条通过香灰连接慈宁宫的线,还在。还有那个失踪的柳玄,还有兵部侍郎李崇明,光禄寺少卿周文渊……
对方断尾求生,但他陆离,绝不会就此罢休!
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切入?直接调查慈宁宫?没有确凿证据,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或许……该从宫外着手了。那个与陈矩弟弟往来密切的光禄寺署丞陈铭,那个频繁出入成王府的兵部侍郎李崇明……
还有,那道神秘的警示意念,其主人,是否知道更多的内情?
陆离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而黑暗的蛛网边缘,刚刚触碰到了一根丝线,更多的阴影与陷阱,还隐藏在最深处。
而此刻,慈宁宫佛堂内,太后捻动着佛珠,听着贴身女官的低声禀报,得知了王德失踪的消息。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脸上无悲无喜,只有那双看似慈悲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