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魂丹”的药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却坚定地滋养着青瑶濒临崩溃的神魂,将那不断撕扯她意识的灼痛与眩晕暂时压制下去。虽然身体依旧如同被拆散重组般剧痛虚弱,但至少,她重新获得了对自己肢体的基本控制,以及一丝清晰的思考能力。
她靠在冰冷粗糙的断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脑海中两个选择在疯狂拉扯——回乾清宫,还是去西苑钟楼?
乾清宫,皇帝朱瞻基的所在。他知晓内情,赋予她任务,甚至赐下丹药救她性命。回到那里,意味着回到这场博弈最中心的舞台,或许能获得最即时的信息与庇护。但同样,那里也是风暴眼,曹谨行的东厂爪牙已然敢于将手伸入,皇帝的庇护能否在最后的疯狂中依旧有效?更何况,皇帝本人心思如海,他救她、用她,根本目的依旧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关键时刻,她这枚棋子是否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西苑钟楼,平阳郡王朱载堃暗示的“一线生机”。那里偏僻废置,或许能暂时避开宫中的血腥清洗与仪式中心的混乱。但陆离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他本身,也是仪式计划中的一环”。若真如此,钟楼非但不是生路,反而可能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等待着将她这“药引”和郡王那可能的“祭品”一网打尽。
信任谁?皇帝?郡王?还是……那个刚刚展现出截然不同面目、塞给她丹药的陆离?
青瑶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帮助自己决断。时间不多了,每犹豫一息,生存的机会便流逝一分。
最终,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能回乾清宫!那里目标太大,是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此刻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皇帝若真有万全把握,也不会将她这“变数”放出来自行其是。
西苑钟楼,虽是险地,却也是变数所在。平阳郡王或许别有用心,陆离的警告或许是真,但这混乱中的未知,恰恰可能蕴含着打破死局的机会!她必须去!至少,要在仪式正式开始前,弄清楚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心意已定,她不再犹豫。挣扎着站起身,感受着“固魂丹”带来的微弱支撑,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西苑位于紫禁城西北,与她现在所处的这片废弃宫苑相距不近,途中需穿过大半个宫廷。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再次运转起“太阴敛息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暗夜中一道模糊的影子,向着西苑的方向,开始了艰难而危险的跋涉。
二
夜色下的紫禁城,仿佛一头被惊扰的庞然巨兽,表面沉寂,内里却涌动着无数暗流。宫道之上,巡逻的侍卫队伍明显增多,且不再是往常的禁军,更多的是身着东厂番子服饰、眼神凶狠凌厉之人。他们手持利刃,火把高举,如同梳子般一遍遍梳理着宫闱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肃杀与血腥气。
青瑶凭借着对宫中路径的熟悉和超常的感知,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些巡逻队。她专挑最偏僻、最黑暗的小径穿行,假山、树丛、废弃的殿宇都成了她暂时的庇护所。有两次,东厂番子几乎与她擦身而过,火把的光芒甚至照亮了她藏身的角落,那冰冷的刀锋反射的寒光,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能听到那些番子低沉的交谈声,内容令人胆寒:
“……坤宁宫那边清理干净了?”
“嗯,几个不老实的都‘病逝’了。”
“哼,皇后娘娘如今自身难保……”
“……重点是乾清宫和长春宫周边,督主有令,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
“听说还有个御前的尚义跑了?”
“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果然在清洗!而且目标明确包括了乾清宫和长春宫,甚至还在搜捕她!曹谨行的嚣张与狠辣,远超她的想象。
除了东厂的人,她还隐约感觉到几股其他隐匿的气息在黑暗中穿梭,速度极快,身法诡异,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在布置着什么。是平阳郡王的人?还是陆离所属的神秘势力?抑或是“先生”麾下,她从未接触过的其他力量?
这座她生活了数月的宫廷,此刻变得无比陌生而危险,仿佛一张巨大的、布满陷阱的蛛网,而她则是网上苦苦挣扎的飞虫。
身体的剧痛与虚弱不断提醒着她极限的临近,“固魂丹”的效果正在缓慢消退,识海中那锁魂印结构图带来的灼痛感再次隐隐抬头。她咬紧牙关,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一步步向着西苑方向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时,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开阔的演武场出现在前方,地面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演武场的东北角,一座高大、孤零零的钟楼黑影,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西苑钟楼,到了!
三
钟楼比青瑶想象中更为破败。木制的楼梯早已腐朽不堪,许多踏板缺失,露出黑洞洞的缺口。楼体外部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夜风中发出窸窣的怪响。整座钟楼散发着一股陈腐、荒凉的气息,与远处宫廷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却更添几分阴森。
青瑶没有立刻靠近。她隐匿在演武场边缘的一处兵器架阴影后,运转起残存的神识,仔细感知着钟楼及其周围的情况。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这气味与钟楼的破败格格不入。
钟楼内部,一片死寂。但在她那被太阴星力增强的感知中,却能隐约捕捉到一丝……活人的气息?不止一个!而且,那气息似乎被某种方法刻意遮掩、压抑着,显得极其晦涩。
果然有人!是平阳郡王吗?还是……埋伏?
她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了那枚“獬豸哨”。平阳郡王说过,此哨可引“谛听”异兽。若他在楼内,或可借此联络。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骨哨凑近唇边,尝试吹响时,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森然杀意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她侧后方袭来!
不是箭矢,是某种更细、更快的暗器!直取她的后心!
青瑶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和残存的本能让她在间不容发之际猛地向侧前方一扑!
“嗤!”
一枚乌黑的、细如牛毛的短针,擦着她的肩胛骨飞过,深深钉入了她面前的兵器架木柱之上,针尾兀自发出细微的震颤!
有毒!而且这手法……与之前在禁苑中遭遇的影煞杀手,如出一辙!
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青瑶就地一滚,迅速躲到另一个石锁之后,心脏狂跳。她方才全神贯注于探查钟楼,竟未察觉身后何时潜近了敌人!
“嗖!嗖!嗖!”
又是三道乌光,呈品字形封死了她左右闪避的空间,激射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避无可避!
青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正欲拼着加重伤势强行运转内息抵挡,忽然——
“呜——!”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号角声,猛地自钟楼顶端响起!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震慑力,瞬间笼罩了整个演武场!
那激射而来的三道乌光,在这号角声响起的刹那,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速度骤减,轨迹偏移,最终无力地坠落在地!
与此同时,青瑶清晰地感觉到,那隐匿在暗处、正准备再次发动袭击的杀手气息,猛地一滞,随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向后遁去,消失在夜色中,竟似对这号角声极为忌惮!
得……得救了?
青瑶瘫坐在石锁后,惊魂未定,大口喘息。她抬头望向那黑洞洞的钟楼顶端,是谁?是谁在关键时刻吹响了号角?是平阳郡王吗?那号角声……就是“獬豸哨”引来的“谛听”?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沙哑、却带着一丝熟悉的声音,从钟楼底层那扇破败的木门后,缓缓传来:
“外面风大,青瑶尚义,还请入内一叙。”
正是平阳郡王朱载堃的声音!
青瑶握紧了袖中的毒针,又摸了摸怀里的“凝神露”和陆离给的“固魂丹”,眼神复杂地看向那扇仿佛通往未知深渊的木门。
最终,她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钟楼。
是生是死,是盟友还是陷阱,总要亲眼见了,才能知晓!
她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沉重的木门。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黑暗与破败。几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底层不大的空间。朱载堃负手立于中央,依旧是那身亲王常服,只是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锐利。
而在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人。一个青瑶绝未想到会在此地见到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内监服饰,低眉顺眼,但那张脸……赫然是早已在“暴室走水”中,被认定为葬身火海的——
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