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大了。
楚天勒住马，任由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身后的南域已成追忆，前方的雪国，是他用一场惨烈厮杀换来的“新生”之地，如今却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矗立在天地间。
他怀里，花梦瑶的气息早已消散，只留下一枚冰冷、光滑的玉佩，是她轮回镜的碎片。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楚天，前面就是雪国边境了。”风清雪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 chiffres的疲惫。她摘下兜帽，露出的侧脸被风吹得通红。
楚天没说话，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那里没有炊烟，没有行人，只有一片死寂的白。树木光秃秃地立着，像一排排冻僵的骨架。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膝盖。
这里曾是他的战场。他曾在这里，看着雪无情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笑着说：“抱紧我……别让我变成他们。”
“她一定还活着。”楚天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月天姬骑马跟在队尾，闻言，握着月华镜的手紧了紧。镜面上，关于雪无情的最后一丝魂力波动，早在三天前就彻底消失了。
“楚天，节哀。”她轻声说。
楚天没有理会。他猛地一夹马腹，独自一人，先行冲进了雪国。
风清雪和月天姬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雪国都城早已不复存在。
曾经的巍峨城墙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斜插在雪地里，像一柄柄指向天空的利剑。城中空无一人，只有风雪的呜咽声。
楚天熟门熟路地穿过残破的街道，来到城西的一片小树林。这里是雪无情从前练剑的地方。
树林里，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积雪被剑气扫开了一片。
楚天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过去。
雪地里，静静地躺着一副银色的铠甲。铠甲完好无损，只是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雪。铠甲的护心镜上，还刻着一个“雪”字。
是她的。
楚天蹲下身，指尖轻轻拂去铠甲上的雪。冰冷坚硬的触感，仿佛还带着她的气息。他记得，这副铠甲是她十六岁生日时，父皇亲手为她打造的。
他将铠甲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沉睡的人。
“楚天……”风清雪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忍。
楚天没有抬头。他的目光落在铠甲旁边的泥土里。那里，插着一把剑。剑鞘是黑檀木的，剑柄上缠着一圈圈的银丝。
是“碎冰”。她的佩剑。
他拔出剑，剑身依旧锋利，寒气逼人。他握着剑，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握剑时的温度。
就在这时，他看到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铠甲的阴影下，露出一角。
那是一卷被蜡封起来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娟秀的字迹——“无情”。
楚天的呼吸停滞了。
他颤抖着手，拆开蜡封，将信纸展开。
信上的字迹很新，墨迹还未完全干透。
“父皇，母后：
原谅女儿的不孝。女儿知道，幽冥教已渗透宫中，雪国大势已去。女儿不求能扭转乾坤，只求能为雪国，尽最后一份力。
我已将雪魄莲的线索藏在城南的冰窟中。若楚天还活着，替我将它带给雪国最后的子民。他是个好人，不要让他像我一样，被仇恨困死。
如果我死了，请不要为我立碑，不要为我哭泣。就当我……从未存在过。
我只希望，来世，能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不用背负国仇家恨，不用……遇见他。
——无情。”
信纸从楚天手中滑落，掉进雪地里。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幽冥教的阴谋，知道雪国将亡。她藏起雪魄莲的线索，不是为了复国，而是为了她口中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楚天的心脏。
她不是为他而死。她是想让他活下去，做一个“普通人”。
“她……”楚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抱着剑，跪倒在雪地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这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彻底击垮的茫然。他一直以为，她是因他而死，因守护他而死。可到最后，她只是希望他放下一切，做个凡人。
“楚天……”风清雪走过来，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
月天姬也蹲下身，捡起那封信，看完后，脸色复杂地看着楚天：“她是个傻瓜。”
楚天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我们去找雪魄莲。把她藏的东西，交给雪国剩下的人。”
这是他对她，唯一的承诺。
城南，冰窟。
冰窟外，风雪呼啸。冰窟内，却异常安静。
楚天、风清雪、月天姬三人站在洞窟深处。洞窟中央的冰壁上，嵌着一个精致的玉盒。
楚天打开玉盒，里面是一株通体晶莹、宛如冰雕的莲花——雪魄莲。
“这就是雪魄莲，能化解至阴至寒的毒素。”月天姬道，“可惜，她自己用不上了。”
楚天握着雪魄莲，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将它收好，准备带回南域，交给那些雪国遗民。
就在三人准备离开冰窟时，洞窟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数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的雪地里窜出，将洞口团团围住。
“桀桀桀……月神族的小丫头，还有大雷音寺的余孽，以及……一个身上有破界血脉的小子。”为首的黑影发出刺耳的笑声，“幽冥大长老果然没看错，你们果然会来取这株莲花。”
是幽冥教的余孽。
他们显然一直在追踪楚天，就是为了这株能提升修为的雪魄莲。
“动手！”为首的教徒一声令下，数十名教徒同时扑了上来。他们手中握着淬了毒的弯刀，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楚天眼神一冷。
他没有丝毫犹豫，焚天剑已然在手。
“楚天，小心，他们身上有尸毒！”风清雪提醒道，法杖已经亮起冰蓝色的光芒。
楚天没有答话，迎着最前面的三名教徒冲了上去。
“找死！”一名教徒狞笑着，一刀劈向楚天面门。
楚天侧身躲过，焚天剑顺势上撩。
“嗤！”
剑锋入肉，却像是切在了一块冻肉上，发出一声闷响。那教徒的刀没有被斩断，只是微微一滞。
“哦？有点本事。”那教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楚天却心中一沉。这些教徒，竟然在修炼某种邪功，肉身坚硬如铁。
“风清雪，冰封他们！”楚天低喝。
“冰封千里！”
风清雪法杖挥动，大范围的冰霜瞬间席卷而出。三名教徒的动作顿时变得迟缓，身上覆盖了一层薄冰。
楚天抓住机会，一剑一个，干净利落地斩下他们的头颅。头颅滚落在地，身体却还在原地僵硬地站立着。
另外几名教徒见状，更加悍不畏死地扑来。
月天姬也出手了，月华镜射出净化之光，逼退靠近的教徒。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幽冥教徒悍不畏死，且肉身强悍。而楚天三人，要时刻防备他们身上的尸毒和诡异的攻击。
战斗中，一名教徒瞅准空隙，将手中的毒镖射向月天姬。
楚天眼神一凝，残界血脉的力量瞬间发动。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反手一剑。
“叮！”
剑锋与毒镖碰撞，毒镖被震飞，但一股阴毒的力量还是擦着月天姬的脸颊飞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月天姬！”风清雪惊呼。
月天姬脸色一白，捂住脸颊：“没事，死不了。”
楚天心中杀意沸腾。这些杂碎，竟敢伤到她。
他不再保留，残界血脉的力量全面爆发。他的双眼变成赤金色，周围的怨气和尸毒仿佛都被他吸引。
“焚天·万剑归宗！”
他一剑挥出，赤金色的剑气化作千万道剑影，将整个冰窟入口彻底封锁。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那些幽冥教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剑气绞成了碎片。
冰窟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风清雪和月天姬看着楚天，都有些震惊。她们从未见过他如此冷酷、如此……嗜血的一面。
楚天收剑，脸色有些苍白。刚才那一剑，消耗了他极大的心力。
“我们走。”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风清雪和月天姬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走出冰窟，外面的风雪小了一些。
三人牵着马，准备返回临时营地。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雪堆后面传来。
“救……救命……”
三人立刻警觉，走了过去。
雪堆后面，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缩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脸上满是泪痕。她穿着单薄的棉袄，冻得瑟瑟发抖。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风清雪蹲下身，柔声说道。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我……我爹娘……他们被那些黑衣人杀了……”小女孩哽咽着说，“他们说要抓我，去做什么……药人……”
月天姬心中一沉。幽冥教抓小孩，是想用他们的魂魄来修炼邪术。
“别怕，跟我们走，没人能伤害你。”楚天沉声道。
他伸出手，想将小女孩拉起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小女孩肩膀的那一刻，小女孩突然尖叫起来：“不要碰我！你这个怪物！”
她拼命挣扎，眼中满是恐惧。
楚天一愣，下意识地收回手。
小女孩趁机连滚带爬地跑开，消失在风雪中。
“她……”风清雪看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有些不忍。
楚天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小女孩看他时，那种发自灵魂的恐惧。不是因为他是坏人，而是因为他体内的某种东西。
是破界血脉。
对于这些天生能感知到邪祟和力量的凡人来说，他身上的气息，就像是洪水猛兽。
“走吧。”楚天声音沙哑地说道。
三人沉默地走在返回营地的路上。
雪地里，留下三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楚天走在最前面，怀里的雪魄莲，似乎比来时更加沉重了。他不仅是为了一个承诺，更是为了一个交代。
他要让雪国剩下的那些人，好好地活下去。
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长生，只是为了活下去。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