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退回来,“手机号留一下,下次你们可以去中心医院就诊。”
“真的?周医生,你真是太好了。我的手机号是1****。”
陈麦宁干脆把手机递给他,“可以输入你的号,我给你拨过去吧。”
周时谨微微顿住,伸手接过手机,快速的输入自己的号码。
她的指甲干净圆润,没有乱七八糟的颜色和美甲钻,就连手指都整洁修长,甚至比他每天消毒无数次的手看起来还要干净。
陈麦宁接过手机,周时谨就离开了。
在他回头的时候,她冲他摇了摇手里的手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这个时候的她浑身上下没有一根刺,不像扇人巴掌时说着狠话的凌厉。
他什么时候也多管闲事起来了?
周时谨摇了摇头,把这件事丢到脑后。
等他开着车,忽然看到方向盘上的手,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在扶完她以后,好像没有用消毒湿巾擦手。
甚至现在他都没有什么心理不适。
稍作思量,本要回家的他开车在前面转了个弯,朝着常去的心理咨询室驶去。
“还不到时间,怎么提前过来了?”虞庆烨是周时谨选了好久后固定下来的心理咨询师。
“我觉得我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人,但我忘了要消毒,心理也没有任何不适。所以,我是不是好转了?”
虞庆烨伸出了手,“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周时谨下意识不想握那只手,但为了验证猜测,硬着头皮也伸出手。
握手,松开。
他快速的拿出消毒湿巾将整只手仔仔细细擦了个遍。
“似乎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今天碰到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关于她的细节吗?”
“她现在是我病人的家属。”
“现在?那他以前呢?”
“以前,她只是一道声音,一道听着很柔和却很锋利的声音。那道声音,说出的话却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法?”虞庆烨问。
周时谨想到在拐角处听到她软着调子说着硬话。
“她的声音很坚定,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她的心很干净。”
“那你见到这道声音,和你想象的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她穿高跟鞋很漂亮。她的眼睛笑的时候让我想起月初时的月牙儿。她大部分时间很柔和,很会哄她父母。但她也会软着调子说着硬话,甚至浑身长满了刺,我不想让她长满刺。”
“所以你做了什么才碰到了她?”
“那双漂亮的高跟鞋差点让她摔倒,我过去扶住了她。”
“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还看到,我的不忍心,于是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记忆力好,记住了她的声音和脸,今天我才发现不是的。”
他记得的她说的每句话,她的所有表情,她哄骗父母的时候他甚至能想象门外她绞尽脑汁想借口的为难模样。
“你对她什么感觉?从那道声音开始就有的感觉,好奇还是喜欢?能说一下那道声音说了什么吗?”
周时谨一愣,是喜欢吗?
他人生里好小众的词汇。
他甚至只知道她的小名叫宁宁。
“她说了一句很‘与众不同’的话,她……我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不能随便透露她的事。”
“你刚刚用了一个词形容那道声音,你说她很坚定,她的心很干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周时谨有些不想相信,怎么会有人这么轻易突破他的心防。
虞庆烨帮他继续理清思路,“你觉得她和你洁癖的诱因有什么区别?”
“她们完全不同。她干净,有底线,善良,爱笑。那个人糜烂,颓废,麻木。”
周时谨不想用更恶毒的语言形容那个人,毕竟是他的母亲,即使他问过为什么不好好生活。
那个人也只会面无表情的说,她正在好好的生活,离开一个平庸的男人,才知道外面的森林有多大。
她在他面前和不同的男人调笑拥吻,甚至卧室门都不关就会发出交和的声音。
她任由自己烂到了泥里,却以为那些泥是什么好东西。
“你现在能幻想心里期望的爱人的样子吗?”
虞庆烨以前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周时谨的答案是,“我幻想不出来爱人,会觉得生理性恶心,觉得肮脏。”
而这次,周时谨沉默了片刻就回答了,“是她。”
“你可能找到了和自己和解的钥匙。”
“我的洁癖会好转吗?”
周时谨伸出了自己的手,泛着不正常的红, 皮肤很干涩,紧绷的感觉并不舒服,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细纹,伴着间歇性的刺痛。
他又想到了那天握过的那只手,柔软的,纤细干净,皮肤细腻白皙。
“或许,如果你能和她多相处一些,一定会有改变,也许洁癖会减轻,也许会出现新的困惑。你知道的,你的洁癖只是其他问题的表征。我不确定你在亲密关系中会变成什么样。”
“嗯。我们还有三个月才能见面。”
“那就期待一下,站在原地肯定不会让你的心理问题得到好转。如果有个方向,可以去尝试一下改变,生活中的小改变,看看对你的心境有什么影响。”
“我想改变。”他有些期待再次见到她。
“在接触‘触发点’时,仔细感受自己的改变,如果有特别想分享的瞬间,或者出现了新的心理困惑,可以随时通过我们约定的沟通渠道告诉我。”
“好。”
周时谨没想到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是这样的。
他又想到了扶住她的腰的那一瞬间,他失了节奏的心跳。
甚至他走远了也想回头看看她的表情,她在冲着他笑。
她抬手晃了晃手机,那里有他听了一遍就记住了的手机号码。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他没办法否认,比如他不同寻常的关注她的高跟鞋。
甚至他在从那高跟鞋的“哒,哒,哒,”声里,试图辨别她的心情。
他的诊室来过无数的病人,他从来不知道高跟鞋会敲出节奏。
因为不是高跟鞋的原因,而是那些人都不是她。
路上的车流都亮着尾灯,缓慢的往前移动。
周时谨却没有丝毫的着急,他在一遍遍梳理自己的心理状况,甚至回忆起了从不愿想起的童年。
这一次,似乎那些靡乱都在远去。
给他人生留下的几十年阴影,也如被遗留在车后的昏黄路灯。
明明灭灭地缩成小点,最后终将会融进开阔的晨光里,再也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