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终于到了。”李秀宁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脸上的醉意和戏谑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种近乎肃穆的凝重。她走到车厢门口,站在那弥漫着焦糊与悲怆气息的风口,火红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浑浊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片土地的伤痛都吸进肺腑。“755年…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呵。”她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带着冰冷的嘲讽,又仿佛有无尽的苍凉。
江宅强迫自己从那被剥削的愤怒和眼前废墟带来的冲击中抽离出来。契约!三个月!黄金权杖的波动源头!收集逸散灵魂碎片!无数念头在脑中激烈碰撞。
“系统要求收集‘逸散灵魂碎片’,”江宅的声音有些沙哑,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这地方…看起来别说活人,连完整的鬼魂都难找。碎片…从哪里来?”他看向李秀宁,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答案的“前辈”。
红姐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烟尘弥漫的废墟深处:“长安城百万人,一朝倾覆。多少不甘、多少怨恨、多少未了的执念…你以为叛军的屠刀和焚城的大火,就能让这一切烟消云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冰冷,“血肉消弭,魂灵却不会立刻散去,尤其是在这种怨气冲霄、时空节点又极其特殊的地方。它们会依附于残存的器物——一片碎瓦、半截断剑、烧焦的门环…甚至是一捧染血的泥土。或者,它们会徘徊在生前执念最深的地点——朱雀大街的角落,平康坊的废墟,兴庆宫残存的台阶…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马嵬驿。”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诅咒般的魔力,让车厢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连沉浸在巨大悲恸中的李白,肩膀也猛地一颤。
“马嵬驿?”林悦小声重复。
“皇帝逃亡,贵妃殒命之地。”李秀宁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天底下,还有比那里更浓烈、更扭曲的怨念与不甘纠缠之所吗?逸散的精纯魂力,或许就在那里凝结沉淀。”
一股寒意顺着江宅的脊背爬升。贵妃…杨玉环!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最终香消玉殒于马嵬坡。她的绝望与怨恨…会是怎样的存在?
“那我们…”肖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看着茫茫焦土,“去哪里找这些…碎片?十天,一千五百公里范围…这废墟看着大,但分散开来,无异于大海捞针。总不能…真跑去马嵬驿吧?”光是说出这个名字,他都觉得不吉利。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声音穿透了弥漫的烟尘和死寂,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咚…咚咚…咚… 是鼓声?不,是某种更沉闷、更厚重、带着原始蛮荒韵律的节拍,如同幽冥的心跳。
紧接着,一个空灵飘渺、却又浸透骨髓寒意的女声幽幽响起,断断续续,如同自九幽深处飘来的挽歌:“汉…皇…重…色…思…倾…国……” (气若游丝,似叹息)“天…长…地…久…有…时…尽——”(音调陡然拔高,凄厉如裂帛,充满无尽恨意)“此恨…绵绵…无…绝…期!!” (最后三字化作尖锐的呜咽,戛然而止,余音却如冰锥刺入耳膜)
随后,尖锐急促的琵琶弹拨声猛地炸响!弦音疯狂轮扫,如同骤雨打枯荷,又似金钗坠地碎裂的迸溅之声,将方才歌声中的死寂恨意推向癫狂的高潮。
“有动静!”肖华猛地警觉,长枪瞬间抬起半寸。
众人被这诡异歌声与琵琶的合鸣攫住心神,寒意从脚底窜起。
循声望去。翻滚的灰雾仿佛凝固的噩梦,冰冷条石砌成的站台浸润着永恒的压抑。然而这一次,站台边缘凝固的身影,却非扭曲怪物或癫狂邪灵。
只有一个背影。
一袭霓裳羽衣,即使在吞噬一切光华的灰雾深处,依旧流淌着令人心碎的华彩。云鬓高耸,珠翠在昏暗里执着地跳动着微光。仅仅一个静止的背影,便已倾泻出湮灭众生的雍容,以及深埋骨髓、足以冻结时间的孤寂。绝世的风华之下,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与哀伤如无形寒潮,无声地呜咽着,让整个血色站台的空气都为之凝滞。她脚边,水墨般晕开的淡红血痕,如同命运残酷的注脚,无声蔓延,勾勒出那不祥的终结。
林悦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她鹅黄的连衣裙上,银辉如水波般悄然流转,似在抚慰那惊彻天地的哀伤。“杨…贵妃?”低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肖华攥紧了手中沉重的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眉头拧成了死结,那女人背影透出的威压,比曾遭遇的女巫更为骇人,那是被宏大历史与冰冷命运彻底碾碎后,残存下来的、混合了极致之美与极致怨毒的绝望气息。
周素芬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则溢满了深切的同情与痛惜。
骤然间,江宅额间那道沉寂的八卦印记,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情绪洪流——混杂着刺骨悲恸、滔天不甘与深渊般的绝望——如同携带冰碴的电流,狠狠凿入他的意识!
通灵之眼,洞开!
随着这冰冷意念的烙印,那静立的霓裳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时间在那一刻失去了流速。
江宅看见了那张脸。习题册上苍白的铅字描述,后世画家无数次的臆测描摹,在此刻都沦为可笑的苍白。这无疑是造物主最精心的杰作:肌肤莹润胜雪,眉眼如画,丰腴秾丽,足以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然而,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没有丝毫笑意,不见半分媚态,唯有一双眼睛——空洞如被彻底淘尽的深渊,又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怨毒之火。
她的目光穿透厚重的时空壁垒,无视了肖华、林悦和周素芬,径直锁死在江宅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他额间那散发淡金微光的八卦印记之上。
一个冰凉彻骨、空灵飘渺的声音,直接在江宅的灵魂核心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碎裂的冰棱:“气息…你触碰过‘诗’…触碰过那段时光…”(那声音里缠绕着亘古的疑惑与一丝渺茫的辨认)
她抬起手,纤纤玉指直指江宅,指甲上那艳丽无比的蔻丹,此刻看来宛如凝固的血珠。她的指尖虚无,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力量。“找到它…毁掉它…”那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撕裂虚空,“君王无情…本想和三郎归隐...他却用我的死...平息刀兵...好狠的心...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