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场盛夏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港岛这座不夜城。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维多利亚港漆黑的海面上,砸在中环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也砸在添马舰那栋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壁垒森严的大楼顶上。
雨水顺着灰色的墙体,汇成无数条细小的溪流,向下,再向下,仿佛要渗透进这片土地最深邃的秘密里。
而在地底深处,一个与世隔绝、恒温恒湿的巨大空间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比窗外暴雨更加冷酷的“清洗”。
这里是带英部门的最高机密档案库,代号“蜂巢”。
此刻,“蜂巢”的核心区域,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与塑料胶片被高温灼烧后的刺鼻气味。十几名穿着笔挺的纯黑西装、戴着雪白手套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往来穿梭。
他们是蜂巢里的幽灵,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脸上带着一种长期从事秘密工作后,特有的麻木与冰冷。
他们的动作精准而高效,将一卷卷记录着无数秘密的微缩胶片,一份份印着“绝密”字样的牛皮纸档案,沉默地投入到房间尽头那台巨大的高温焚化炉中。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舌头,从炉口一卷而出,瞬间将那些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吞噬得一干二净。火光映照在那些特工的脸上,明暗不定。
在房间最深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男人。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身形挺拔,手里的水晶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随着他手腕的轻微晃动,漾起一圈圈涟漪。
火光没有照到他的脸,却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他就是这次“暗影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带英部门行动组主管,李文彬。
他的眼神,比杯中的冰块还要冷,比窗外的雨夜,还要深沉。
一名手下走到他身边,低声报告:“Sir,A到G区的档案已全部销毁,确认无物理及电子备份。”
李文彬没有回头,只是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没有给他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
“我要的不是‘无备份’,”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这压抑的空气,“我要的是‘从未存在过’。”
他顿了顿,将空杯放在一旁,缓缓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档案库,最终落在了最里面那个标记着“h”的区域。
“继续。h区,关于‘六七年那件事’的所有原始底片、审讯记录、线人名单……我要它们,全部都变成灰烬。”
“Yes, Sir!”
手下领命而去。整个行动,再次以一种令人窒心的高效,运转起来。这是对历史的阉割,是对真相的谋杀。而他,就是手持屠刀的刽子手,冷静,且专业。
然而,在这张天衣无缝的网中,却有一只蝴蝶,正试图扇动他脆弱的翅膀。
在档案库的另一角,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档案官,正坐在自己的终端机前。他的代号,是“凤凰”。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但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表面上,他是在按照指令,整理着下一批即将被销毁的档案列表。但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压抑的火焰,就会知道,他正在进行一场与魔鬼的赛跑。
他利用了一个只有他这种资深档案官才知道的、系统每半小时一次进行自我维护时产生的、仅仅存在三分钟的逻辑漏洞,将一份加密到极致的副本,悄无声息地,传输到桌面上那枚伪装成旧式打火机的微型数据盘中。
屏幕上,那代表着传输进度的绿色光条,像一只在沼泽中艰难爬行的鼻涕虫,缓慢得让他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如同被重锤擂击。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画面——许多年前,他的父亲,一个同样在这里工作的老警察,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被人从家里带走。
父亲的背影很落寞,只对他说了一句:“仔仔,要记得,有些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他后来才知道,父亲就是因为触碰了“那件事”的真相,被当做不稳定因素,“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不能让父亲的冤屈,不能让那些被埋葬的真相,随着这熊熊的火焰,一同化为历史的尘埃。
“滴!”
一声轻不可闻的提示音在耳麦中响起,传输完成!
凤凰的心猛地一松,但紧接着,又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就在他准备将打火机若无其事地放回口袋里的那一瞬间,一道冰冷的目光,穿越了整个空间,精准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是李文彬。
李文彬敏锐的职业直觉,让他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不协调。他发现“凤凰”面前的终端机屏幕上,一个代表着数据外流的log,虽然只存在了刹那就被系统自动清除了,但还是被他的眼睛捕捉到了。
“你在干什么!”
李文彬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锥,狠狠刺入凤凰的耳中!
凤凰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伪装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意义,求生的本能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推倒了身边那排档案架!
“哗啦啦——”
无数的档案盒、文件纸张,如同雪崩一般倾泻而下,瞬间制造了一片巨大的混乱。
凄厉的警报声,也在同一时间,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凤凰像一头绝望的困兽,转身就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文彬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冷静地举起手上的通讯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下达了命令:
“封锁所有出口,目标,h区档案官,凤凰。记住,活要见人,死……要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来。”
一场无声的猎杀,就此展开。
凤凰凭借着对这栋大楼迷宫般地形的熟悉,左冲右突,几次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围堵。最终,他拼尽全力,从一条早已废弃的、布满灰尘与蛛网的通风管道艰难爬出,重重地摔在了大楼后巷的地面上。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身上被管道边缘划破了数道口子,火辣辣地疼。他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躲进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巨大垃圾桶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最深处的夹层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老旧不堪的传呼机。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他唯一的底牌。他按下了上面唯一的那个按钮。
信号发出。
片刻之后,传呼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出一个没有任何规律的电话号码。
凤凰看了一眼,死死记在心里,然后将传呼机扔进了旁边的水沟。他强撑着站起来,冲进雨幕,奔向街角那个孤零零的红色公共电话亭。
他抓起冰冷的话筒,用已经冻得发僵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拨下了那个号码。
“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仿佛是对他生命最后的倒计时。
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凤凰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对着话筒,用一种几乎是在泣血的、无比急促的声音,嘶吼道:
“霍老……是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