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在院中,将屋内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他擦拭银针的动作未停,头也不抬,语气平淡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调侃:“哦?你觉得它品相好?”
“那当然!”柳青浑然不觉,还在卖弄他那点浅薄的见识,“您看这鳞片,这色泽,一看就不是凡种!说不定是什么灵蛇异种的后裔呢!要是好生培养,将来定然……” 他本想说什么“厉害非凡”,但想到自家老祖神通广大,未必看得上,便改口道,“定然灵性十足,能给先生解个闷儿!”
柳毅终于抬起眼,目光淡淡地扫过屋内正对着小白蛇评头论足、却对近在咫尺的“仇人”毫无所觉的柳青,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是啊,灵性十足。只怕某些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当面错过了还不自知。”
柳青闻言,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只当柳毅是在说这小白蛇潜力非凡,自己眼光好,连忙赔笑道:“先生说的是!是小的眼拙,差点看走了眼!还是先生慧眼如炬!” 他全然没听懂柳毅话中的深意,甚至还颇为自得。
柳毅见他这般懵懂,也不再点破,只摇了摇头,继续擦拭他的银针,心中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这柳青,前倨后恭,愚钝之中又带着点滑稽,倒也是这隐居生活中的一味调剂。
小白蛇在篮中听着两人的对话,尤其是柳毅那隐含深意的调侃,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虽不能言,但灵智尚存,见这曾经对自己喊打喊杀、出言不逊的柳青,如今竟对着自己大加赞美,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只觉得世事荒唐。而柳毅那看破不说破、悠然戏谑的态度,更让她觉得这位柳先生心思玲珑,深不可测之余,又平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魅力。
柳青得了柳毅“默许”般的调侃,对竹篮中的小白蛇更是上了心,时不时便凑过去看两眼,还寻了些新鲜的露水来,小心翼翼地滴在棉絮上,嘴里念叨着:“小家伙,多喝点,长得快些……”
小白蛇对他这番殷勤,只是爱搭不理,多数时候闭目假寐。柳青也不在意,只当这小蛇性子高傲。
这一幕落在柳毅眼中,更是平添了几分趣意。他这小小的院落,因着这阴差阳错的误会,倒是比往日更热闹了几分。只是不知,当柳青日后得知真相,回想起自己今日这番“殷勤”时,又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而白素贞法力恢复之后,面对这个曾欲对自己不利、却又在自己落难时“悉心照料”的柳青,又该如何自处?
小白蛇在柳毅屋内的竹篮中安然度过了一夜。柳毅并未过多打扰,只在夜深时,又悄然渡了一丝温和的元气助她稳固灵基。次日天光微亮,晨曦透过窗棂洒入屋内。
竹篮之中,异变陡生。
只见那原本玲珑可爱的小白蛇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身躯在光芒中微微舒展,一股纯净而内敛的灵压缓缓弥漫开来,虽不强烈,却与昨日那微弱气息判若云泥。光芒渐敛,白蛇依旧是那副雪白模样,但那双蛇瞳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灵慧。
她,白素贞,法力已然恢复。
她轻轻抬起头,望向窗外。只见柳毅早已起身,正站在院中,目光平静地望向屋内,似乎早已料到她的苏醒。他今日依旧是一袭青衫,晨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气质沉静如古井深潭。
四目相对,白素贞心中微颤。她法力虽复,却丝毫没有要立刻离去的意思。回想起昨日种种,尤其是他指尖传来的温暖与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一种莫名的眷恋让她盘踞在柔软的棉絮中,迟迟未动。
柳毅见她已恢复,却仍滞留篮中,心中了然。他并未出声催促,而是转身取过那竹篮,动作轻柔地提在手中,缓步走出了小院。
他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提着竹篮,踏着清晨沾满露水的青草,向后山走去。白素贞安静地蜷在篮中,感受着他平稳的步伐,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和一丝不舍。她透过竹篮的缝隙,看着他沉稳的背影,只觉得这寻常山路,因他在前引路,也变得不同起来。
行至一处林木蓊郁、溪水潺潺的僻静之所,柳毅停下了脚步。此处灵气充沛,环境幽静,正是适合精怪修行的好地方。
他轻轻将竹篮放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平坦大石上,俯身看着篮中的白蛇,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而略显疏离的表情,他伸出手指,如同昨日那般,轻轻点了点她微凉的额头。
“小蛇儿,”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既然已经好了,便回去吧。山野广阔,才是你的天地。” 他的语气平常,如同送别一位偶然来访的客人。
白素贞仰头看着他,蛇首微微偏了偏,用头顶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传递出一丝清晰的依恋与不愿离去之意。
柳毅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细微触感,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道:“怎么?还舍不得走了?莫非是觉得我那医馆,比这山林更有趣?” 他顿了顿,故意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快些回去吧,莫要再贪恋人间烟火。记住此番教训,下次……莫要再让人轻易捉了去。你这般品相,若是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中,怕是真要成了药引或是玩物了。”
他这话虽是调侃,却也隐含着一丝真切的关切。说完,他便后退一步,负手而立,示意她自行离去。
白素贞知道此刻不能再迟疑。她深深看了柳毅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心底,这才优雅地从竹篮中游出,滑落到冰凉湿润的石头上。她在原地停顿片刻,回头又望了柳毅一眼,见他负手立于晨光中,青衫微动,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并无挽留之意。
她心中轻轻一叹,不再犹豫,身形一扭,便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白光,倏忽间没入了茂密的丛林深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