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将自己的衣襟从嬴琅紧握的小手中抽离出来。
站起身,嬴政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孩子。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冰冷孤绝的侧脸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药味和孩童气息的寝殿。
夜风依旧冰冷。
嬴政站在廊下,眼神冰冷——嬴琅的命,芈诗的局,以及那场尚未降临的血色未来。
他抬眸,望向芈诗寝殿的方向。
窗棂透出的烛光昏黄摇曳,映出一道端坐镜前的孤影。
突破口……就在那里。
他必须找到破解之法,而芈诗——这个亲手将嬴琅推上祭坛的女人,或许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烛火摇曳,青铜镜前,芈诗正梳理着长发。
镜面幽深,映出她依旧美艳却隐隐透出疲惫的面容。
青铜镜前的烛火摇曳,芈诗指尖的血珠在镜面上凝固成暗红的纹路。
她凝视着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青云衣兮白霓裳......她无意识地轻吟,指尖抚过镜面干涸的血迹。
芈诗浑身一僵。
母......夫人。
一个稚嫩却异常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芈诗猛地回头,看到嬴政不知何时已站在内室门边。
烛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张肖似秦国王室的面容半隐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政儿?
芈诗迅速挂上温柔假面,掩于袖中的手,指尖上的韵力汇集,蓄势待发。
这么晚了......
琅弟又发病了。
嬴政缓步走近,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地脉节点上,这是蔡仪教他的步法,能干扰韵力感知。
芈诗瞳孔微缩。
她注意到嬴政的站位,恰好封住了她所有退路,更可怕的是,这孩子行走时周身竟隐隐有玉玺虚影流转!
夫人深夜对镜自语,是在忏悔……还是在谋算?
夫人当年......
嬴政抬起小手,就是用镜子,把琅弟献祭的吧?
芈诗瞳孔骤缩!
你……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谁告诉你的?!
嬴政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危险的涟漪:
“夫人当年……就是用这面镜子,把琅弟‘交易’给那邪神,换取你的‘祝歌之力’的吧?”
“再用寡人的命格……为他做遮掩?”
烛火在嬴政身后的玉玺虚影中跳跃,将他小小的身影拉长,投下帝王的威压。
他精准地点破了芈诗最核心、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嬴琅是交易给“东皇太一”的祭品,而嬴政的命格,是掩盖这桩交易的“遮帐”。
芈诗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尖叫失态。
她握着玉梳的手,只是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指尖凝聚的韵力悄然散去,如同从未存在过。
她缓缓地、极其优雅地转过身。
脸上那惯常的温柔假面并未完全碎裂,只是像覆盖了一层薄冰,透出底下深沉的寒意。
“政儿……”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失去了温度,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夜深了,怎的还来母……夫人这里说这些梦话?”
她的凤眸平静地看向嬴政,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能吸纳一切窥探。
她甚至没有否认“镜子”和“交易”的关联,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这致命的指控定义为“梦话”。
这份异乎寻常的镇定,反而透露出更深的危险。
嬴政心中警铃大作!
这女人,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他再次向前一步,踏在地脉节点,无形的韵力扰动如同水波般扩散开去,试图干扰芈诗的感知。
同时逼迫道:
“梦话?”
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抬起小手,坚定地指向那面青铜镜。
“那夫人方才指尖的精血,吟唱的楚歌,还有镜中残留的……契约气息,也是寡人的梦魇不成?”
就在嬴政手指指向铜镜的瞬间!
异变陡生!
镜面上,芈诗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痕,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激活,骤然蠕动!
一缕极其隐晦、带着不祥邪异感的暗金光芒从中渗出。
扭曲着在镜面上试图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契约印记轮廓!
印记中央,隐约可见一个被锁链束缚的幼童虚影。
而印记的边缘,那层朦胧却坚韧的、散发着真龙气息的金色光晕也若隐若现!
镜面异象显现!
芈诗的目光终于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最精密的机关被触发。
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没有后退,没有尖叫,只是那双看向镜子的凤眸深处,翻涌起一片深沉如渊的惊涛骇浪,以及……
一丝被彻底冒犯的、冰冷的杀意!
她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嬴政,而是优雅地用指尖,轻轻拂过镜面上那正在成型的契约印记虚影。
指尖过处,一股阴柔却极其强大的祝歌韵力悄然弥漫。
如同无形的橡皮,瞬间将那缕暗金光芒和正在勾勒的虚影强行抹去、抚平!
镜面重新变得光洁,仿佛刚才的异象从未发生。
“呵……”
芈诗收回手,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
她终于不再掩饰,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银针,重新落回嬴政身上。
那眼神冰冷、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看来……政公子知道的,比夫人想象中……要多得多。”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冰珠落地。
“蔡仪?还是……你心窍里那不安分的东西告诉你的?”
她直接点破了嬴政可能的“情报来源”,将“诈”的可能性压到了最低,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底牌。
嬴政心念电转!芈诗的冷静远超预期!
她不仅瞬间镇压了镜面反噬,更是直接将他逼到了墙角!
承认蔡仪?不行!承认玉玺?更不行!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夫人何必在意寡人从何而知?”
嬴政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种针锋相对的冰冷。
“政只问,这‘交易’的契约,这‘遮帐’的代价……夫人要如何了结?”
他不再纠缠“是否”,直接跳到“如何解决”!
将压力直接抛回给芈诗!
同时,他周身那玉玺虚影的光芒似乎更盛了一分,煌煌帝威无声地压迫着芈诗。
芈诗静静地看了嬴政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