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惨叫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破了石屋的沉寂。
油灯熄灭的瞬间,黑暗吞噬了一切。
唯有项军手中那柄青铜古剑的剑脊上。
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如星火般明灭一瞬,旋即隐没。
仿佛某种沉睡之物被惊扰后投来的一瞥。
“来了!”
项句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流摩擦的嘶嘶声。
他反手握住腰间那柄缠绕着巫咸族琴弦的短刀。
刀柄处传来一阵异样的温热,甚至隐隐带着细微的震颤,仿佛在呼应着外界的某种力量。
这感觉比之前的心口发烫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
项军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拇指再次无意识地抚过剑身上那片顽固的黑渍。
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似乎正顺着血脉逆流而上。
与他胸腔内那同样莫名悸动的灼热感遥相呼应。
三十年前雨夜的惨象、兄长冰冷的尸体、那被刻意遗忘的、借宿村落一夜之间人畜无存的恐怖传闻……
以及在摄心陨音波中,那种仿佛灵魂要被撕裂。
却又硬生生被体内某种力量“钉”在原地的奇异清醒感。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撞击着他的思绪。
“远离吴地?”
项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决绝。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不,句。”
“大哥?”
项句愕然。他深知巫咸族的可怕,更明白大祭司派人追查意味着什么。
留下,不仅自身难保,更可能将祸水引向整个项氏在吴地的旁支族人。
“楚王流放我们至此,是‘明贬暗保’,也是借刀杀人。
巫咸族追来,正说明我们身上的‘异常’触动了他们的根基。”
项军的思维在压力下异常清晰,眼中寒芒更盛。
“若我们此刻仓皇逃离,巫咸族会如何?
他们会认定我们心虚,认定项家血脉或传承中有克制他们的秘密!
那时,他们会放过吴地的项家人吗?”
项句倒吸一口凉气。
“大哥说得对!巫咸族行事狠辣诡谲,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他们兄弟一旦表现出“潜逃”的姿态。
反而坐实了“身怀异宝”或“血脉异常”的嫌疑,整个项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那……我们……”
“留下,迎战!”
项军的语气斩钉截铁,“但不是在这里硬拼。
能这么快被派来,必是巫咸族中的顶尖好手。
上次摄心陨之后,楚王廷尉府虽然封锁了消息。
楚王让我们伪参与善后,见过那些巫咸族杀手的尸体装束和武器特征。
更关键的是,句,你腰间那把刀上的琴弦,是从谁身上取下的?”
项句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那温热感更甚。
“是……是那个操控音波、差点让秦使团全军覆没的‘歌者’九灵的属下!
虽然当时场面混乱。
但我记得很清楚,其中一具尸体上的骨笛纹饰,与楚国秘档中记载的‘地妖’标志吻合!
另一个使用骨杖、擅长“九巍山”护身的,特征则指向齐阴’!”
项军点头,眼神锐利如刀。
“不错。
巫咸族等级森严,能驱使地妖、齐阴这等四耀境高手的,唯有大祭司本人!
楚王那句‘他们会自己来找你们’。
看似提醒,实则是将我们推到了大祭司的视线中心!
如今追兵已至,除了大祭司座下这两个凶名赫赫的爪牙,还能有谁?”
齐阴和地妖是高手,正面抗衡我们胜算渺茫。
我们要把他们引开,引到远离人烟,远离项家族人的地方!
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孤立无援的流放者。
所有的‘异常’只在我们兄弟二人身上!”
他快速分析着:“楚王想用我们对付巫咸族,三叔公的后手在吴地有人接应。
但此刻,我们不能去找接应,更不能让巫咸族发现吴地有项家的暗桩!
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
主动暴露行踪,但要把追兵引向西南边的云梦大泽!
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慌不择路的猎物!”
云梦大泽!项句心头一震。
那是楚国腹地着名的险恶之地,烟瘴弥漫,水道纵横,怪兽出没,人迹罕至。
巫咸族的音律摄心之术,在那种复杂多变、充满自然伟力的环境中,威力必然大打折扣。
“好主意!”
项句瞬间明白了大哥的意图。
“泽中水汽、瘴气能干扰音波传播,复杂地形利于周旋!
齐阴的九巍山、地妖的泥俑邪法,在泽国水汽和旺盛的原始生机面前,也会受到压制!”
而且那里远离主要城邑和项家聚居地!”
“没错。”
项军点头,手已悄然按在剑柄上。
“我们制造混乱,让他们以为我们慌不择路逃向大泽。
路上……给他们留点纪念,也正好试试我们这异常的成色!“
他瞥了一眼项句腰间的琴弦短刀,以及自己手中这把愈发显得不凡的青铜剑。
剑身那点微弱的金芒,似乎在回应着他的战意。
两人心意相通。
项句拔出短刀,那缠绕的琴弦在黑暗中似乎有微光流转。
他走到石屋角落,用刀尖快速在几块显眼的石头上刻下几个粗糙但指向西南的箭头符号。
又故意将一小截沾着自己汗水的、取自巫咸族杀手的普通布条遗落在洞口。
他甚至在布条旁,用刀尖极其隐晦地划了一个小小的、巫咸族内部才可能辨识的、代表“猎物惊慌”的扭曲符号。
这是他从九灵属下尸体上的物品图案中强行记下的。
“走!”项军低喝一声,不再犹豫。
兄弟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石屋后方的隐秘裂缝中钻出。
借着陡峭山崖和茂密林木的掩护,没有奔向官道或村落。
而是朝着西南方向,那传说中吞噬了无数生灵的云梦大泽,疾驰而去。
几乎在他们离开的下一刻,两道鬼魅般的身影便出现在瀑布之外。
正是齐阴与地妖。
地妖指尖捻着一只气息奄奄的乌鸦。
乌鸦的一只眼睛已被挖去,血淋淋地嵌在她手中的一个泥俑小人额头上。
泥俑小人脸上扭曲的表情,正对着项军兄弟石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