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未消的清晨,凤仪宫偏殿内却暖意融融。
风临月屏退了左右,只留青鸾一人伺候笔墨。
她临窗而立,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倔强探出新芽的老梅上,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那节奏,赫然是风家军传递讯息时常用的鼓点。
“青鸾。”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而坚定。
“娘娘有何吩咐?”青鸾立刻放下墨块,垂首恭听。
风临月转身,从贴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物。
那并非女子常用的香囊玉佩,而是一枚仅有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沉黯的黑铁令牌。
令牌造型古朴,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却是一个凌厉的“风”字,边缘处甚至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磨损和暗沉印记。
“将此物,交给西角门负责采办杂役的于内侍。”风临月将令牌放入青鸾手中,指尖在其上某个云纹的转折处重重按了三下,“告诉他,故人相托,将此物送往京郊大营,交予昭武校尉陆擎苍。记住,亲手交付,看着他出宫。”
青鸾接过令牌,入手只觉一片冰寒沉重。她虽不识此物来历,但见风临月神色凝重,便知干系重大。
她聪慧地没有多问,只郑重点头:“奴婢明白,定不辱命。”
那枚小小的令牌,仿佛重若千钧。
青鸾将其小心藏于袖中暗袋,一路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强自镇定。
她寻了个由头来到西角门,那位于内侍是个寡言少语的老宦官,脸上有一道陈年疤痕,平日在宫中如同隐形人般存在。
当青鸾依言将令牌递上,并重复了那句“故人相托”时,于内侍浑浊的双眼骤然爆出一抹精光。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接过令牌,指尖同样在那云纹转折处摩挲了三下,动作细微而精准。
“姑娘放心。”于内侍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老奴,定送到。”
三日后,宫中按例补充一批军械用度。
一队来自京郊大营的军士押送着物资入宫,在指定的库房前交接。为首的是一名年轻校尉,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军旅磨砺出的硬朗,正是昭武校尉陆擎苍。
他一丝不苟地指挥着兵士卸货,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直到看见库房角落阴影处,一个老内侍正佝偻着腰清扫。于内侍抬起头,与陆擎苍的目光一触即分,随即又低下头,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一瞥。但陆擎苍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交接完毕,带队军官需前往司礼监回执。在经过一处通往冷宫的僻静宫道时,陆擎苍以“整理甲胄”为由,刻意落后了几步。就在队伍拐过弯角的瞬间,一道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只素手伸出,将他迅速拉了进去。
“吱呀——”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废弃的偏殿内,蛛网暗结,尘土微扬。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投下斑驳的光柱。陆擎苍适应了殿内的昏暗,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时,虎躯猛地一震。
那女子身着宫装常服,未施粉黛,眉宇间却有一股熟悉的、属于边关风沙的英气与坚毅。与他记忆中那个在演武场上纵马驰骋、笑靥如花的少女身影缓缓重叠。
“末将……”陆擎苍喉头滚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却被风临月伸手托住。
“陆大哥,这里没有末将,也没有娘娘。”风临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有风家的二丫头,和风家军的旧部。”
这一声“陆大哥”,瞬间击碎了陆擎苍所有的克制。他猛地抬头,眼眶已然泛红:“二小姐!真的是您!末将……我……”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这个在战场上刀剑加身也不曾皱眉的汉子,此刻竟激动得语无伦次。
“起来说话,时间紧迫。”风临月扶起他,目光如炬,直截了当,“我长话短说。姐姐的死,绝非意外,疑点指向宫廷深处。我如今身在局中,步履维艰。”
陆擎苍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所有激动被压下,只剩下军人的冷峻:“二小姐需要我做什么?风家军旧部,散落各处,但只要二小姐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风临月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我需要你在宫外做三件事。第一,暗中调查京中与边关,特别是与我风家有过节或者异常密切往来的人员,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第二,在京中寻一处绝对可靠的隐秘据点,作为我们日后联络、周转之用。”
“明白!”
“第三,留意那些被埋没、可用的人才,无论是军中还是市井,暗中观察,谨慎接触,我们需要积蓄自己的力量。”
陆擎苍毫不犹豫,抱拳领命:“陆擎苍,领命!”
这三个“是”、“明白”、“领命”,一声比一声坚定,砸在空旷的殿宇中,带着金石之音。这不仅仅是下属对上级的服从,更是旧部对主帅的忠诚与承诺。
风临月看着他,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有了陆擎苍和风家军旧部,她在宫外终于不再是孤立无援。
事情交代完毕,风临月示意他该离开了。陆擎苍抱拳,转身欲走,脚步却顿住,似想起什么,眉头微蹙,回身压低声音道:“二小姐,还有一事。末将近日发现,似乎另有一伙身份不明之人,也在暗中打听……当年与大小姐有过接触的人,行迹颇为鬼祟,不似寻常探子。”
风临月瞳孔微缩:“可知是哪方人马?”
陆擎苍摇头:“对方很谨慎,尾巴扫得很干净。但……感觉不像是宫里那几位常用的路子。”
还有别人在查姐姐的事?风临月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我知道了,此事你一并留意,务必小心。”
“是!”陆擎苍不再多言,深深看了风临月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担忧与嘱托,随即利落转身,身影迅速没入侧门后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偏殿内重归寂静,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风临月独立于昏暗中,指尖轻轻拂过袖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枚黑铁令牌的冰冷触感。
她望着陆擎苍消失的方向,轻声自语,又像是在问这空寂的殿堂:“除了宫里那几位,还有谁……会对姐姐的事,如此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