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南堡外墙下的集市,喧嚣鼎沸,弥漫着尘土、汗臭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林栖、沈云墨和赵石选定的角落,很快便吸引了形形色色的目光。
最先凑上来的是那个干瘦老者,他眼睛死死盯着那罐打开了一条缝隙的花香盐,喉结上下滚动。“小……小兄弟,这盐,怎么换?”他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云墨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老丈,这是家里特制的香盐,味道纯,不涩口。想换点厚实的棉布,或者治风寒止血的成药,上好的磨刀石也行。”
老者脸上露出难色,搓着手:“布……布匹金贵啊。成药更是难得。磨刀石,我……我只有这块随身带的,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磨损严重的青石。
沈云墨看了一眼,摇摇头:“老丈,这石头怕是磨不动我们的铁器。对不住了。”
老者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看了盐罐一眼,悻悻走开了。
接着是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怯生生地指着那张柔软的獐子皮:“这个……这个能换点黍米吗?孩子饿……”她怀里的孩子蔫蔫地,小脸蜡黄。
赵石有些不忍,看向林栖。林栖微微摇头。沈云墨硬起心肠道:“大嫂,我们不要粮食,只想换刚才说的那些东西。”
妇人眼眶一红,低头抱着孩子默默离开了。
这时,那几个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的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脸上带疤、身材粗壮的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踢了踢铺在地上的皮子:“喂,小子,这皮子不错啊。还有这盐,爷们儿要了,开个价吧!”语气带着一股蛮横。
沈云墨心里一紧,但还是稳住心神:“这位大哥,我们只换东西,不卖钱。想要的话,拿棉布、药材或者好铁器来换。”
刀疤脸嗤笑一声:“嘿,还挺横?知道这地界谁说了算吗?识相的,把这罐盐和皮子孝敬给爷,保你们在这集市平安无事。”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那罐盐。
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赵石猛地踏前一步,壮实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摊子前,他虽然没说话,但紧握的拳头和瞪视的眼神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凶悍。他本就力气大,这段时间跟着周砚打熬身体,气势更足。
刀疤脸的手僵在半空,他打量了一下赵石,又瞥了一眼始终冷眼旁观、手按在腰间短刃刀柄上的林栖。林栖的眼神平静,却像深潭一样让人看不透底细,那股子山林里磨砺出的煞气隐隐散发出来。
刀疤脸心里打了个突,他混迹市井,最会看人下菜碟。眼前这三人,两个半大少年虽然青涩,但眼神清亮,不像普通流民,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冷面汉子更是透着危险。他掂量了一下,为了点盐和皮子招惹硬茬子不划算。
“哼,不识抬举!”刀疤脸悻悻地收回手,撂下一句狠话,带着几个同伴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这个小插曲让沈云墨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细汗。他看向林栖,林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他们刚才的应对。
经过这一遭,围观的人虽然还有,但明显谨慎了许多,真正有意向的人才会上前询问。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小掌柜模样的人拿起那个刻了缠枝纹的细颈陶瓶,仔细端详了半天,又轻轻敲击听声,眼中露出讶色:“这陶器……烧得不错啊,火候足,胎体也匀称,这花纹倒是别致。你们从哪儿来的?”
沈云墨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含糊道:“山里自家烧的。”
小掌柜也没多问,沉吟片刻:“这瓶子,我挺喜欢。想换什么?”
“厚棉布,或者铁匠用的好锉刀、凿子。”沈云墨立刻回道。
小掌柜想了想:“棉布我现在没有,锉刀和凿子……倒是可以想想办法。你们等等。”他说完,转身挤进了人群。
等待的间隙,沈云墨和赵石也没闲着,仔细观察着这个混乱而真实的集市。他们看到有人用一小袋发黑的粗盐换走了半袋黍米;看到有人为了一根木柴争吵不休;也看到几个穿着号衣的兵丁大摇大摆地走过,摊主们纷纷低下头,敢怒不敢言。他们还特意留意了卖药材和工具的摊位,发现药材种类稀少且价格高得离谱,工具更是粗糙不堪,远远比不上周砚自己打制的。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那小掌柜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两把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扁平锉刀和一把小号的凿子。“看看,上好的精钢口,刚从南边来的货。换你这个瓶子,再加一小罐那种香盐,如何?”
沈云墨看向林栖,林栖目光扫过那几件工具,微微颔首。
“成!”沈云墨压下心中的喜悦,尽量平静地答应下来。他小心地将陶瓶和一小罐盐推过去,接过了那几件工具,入手沉甸甸的,质感确实不同。
首战告捷,虽然没换到最急需的布匹,但这几件工具正是周砚和沈槐急需的。三人都精神一振。
之后,他们又用一部分盐和另一张皮子,从一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老药农那里,换到了一些炮制好的三七粉末和一小包艾草。老药农看到花香盐时也很惊讶,仔细问了产地,沈云墨只含糊说是西边山里。
日头渐渐升高,集市上越发嘈杂闷热。带来的货物已所剩无几,换到了计划中的部分物品,也大致摸清了这里的物价和规则。林栖见好就收,低声道:“差不多了,该走了。”
三人迅速收拾好换来的东西和剩下的少量盐、皮子,重新背好行囊,像来时一样,低调地融入了熙攘的人群,朝着来时的方向撤离。
而此刻,远在山谷中的营地,也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技术突破。
工坊区内,炉火正红。周砚没有继续进行刀剑的淬火试验,而是将精力放在了解决一个更实际的问题上——鼓风效率。
现有的牛皮风箱全靠人力拉动,效率低,且无法持续提供稳定的强风,这限制了炉温的进一步提升,也影响了钢铁的质量。沈云疏之前和他讨论过一种“往复式双风箱”的结构,利用杠杆原理,一人操作,可以交替鼓风,形成更连续的气流。
沈槐正带着几个少年,按照周砚画出的简单草图,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木料和皮革,尝试组装这个新物件。
“这里,这个活动的挡板一定要密封严实,漏气就白费功夫了。”周砚指着风箱内部的关键结构讲解道,“两边的进气口和出气口阀门也要灵活,确保只能单向通气。”
阿昌和另一个少年负责打磨木制构件,确保光滑平整,减少摩擦。李老四则仔细地将裁剪好的牛皮浸泡软化,准备用来包裹风箱内壁和制作密封件。
“周头儿,这玩意真能比现在这个好用?”李老四一边忙活一边问,他现在对工坊里的任何新技术都充满好奇。
“云疏画的图,原理上应该没问题。”周砚语气肯定,“如果能成,以后炼一炉铁的时间能缩短小半,炉温也能更高,炼出来的铁水杂质更少,更容易出好钢。”
众人一听,干劲更足了。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清香和皮革的味道,叮当的敲打声和少年们偶尔的交流声,汇成了一曲充满希望的劳动乐章。
与此同时,沈云疏则在指导阿禾和大丫进行另一项尝试——利用新造出的土纸,制作简单的记录本。
她们将大张的土纸裁剪成统一大小,用磨制光滑的薄木片做封面和封底,中间用结实的麻线进行穿孔缝合。虽然简陋,但比起之前零散的纸片,已经规整了许多。
“以后,周大哥记录的淬火数据,爹记录的物资消耗,赵叶记录的药材种类,都可以分别记在不同的本子上,查找起来就方便多了。”沈云疏一边演示如何装订,一边说道。
阿禾学得很认真,她发现自己在这些细致的手工活上很有天赋。大丫也在一旁帮忙递东西,小脸上满是专注。
王氏和春婶则忙着处理昨天狩猎到的一只山鸡和几只野兔,准备腌制一部分,另一部分用来改善伙食。炊烟袅袅,混合着食物的香气,给坚实的营地增添了几分温馨的生活气息。
黑子摇着尾巴在工坊和厨房之间跑来跑去,偶尔凑到沈云疏脚边蹭一蹭,又被工坊里新奇的玩意儿吸引过去。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充满活力。外出小队带走的担忧,化为了留守众人更加努力建设家园的动力。他们都知道,只有这个“根”扎得越深,越牢固,未来无论风雨,他们才有立足和回旋的余地。
当夕阳再次将天边染成橘红色时,林栖、沈云墨和赵石三人,正沿着隐秘的山路快速返回。他们带回了外界的信息和第一批珍贵的物资,也带回了对自身价值更清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