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结束,众人散去,各自投入到紧张的准备工作之中,营地的节奏明显加快。
在林栖的木屋里,更为细致和实用的教学开始了。地面上铺开了更大张的粗糙树皮纸,林栖用烧黑的树枝在上面绘制出更加精细的路线图。
“看仔细,”他用树枝点着几个关键节点,“这里,野猪岭的背面,有条被藤蔓遮住的山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是条近路,但里面阴暗潮湿,可能有毒虫。非紧急情况,不走这里。”
“这里,断肠涧,名字吓人,但下面有浅滩可以涉水而过。水里有种滑石,踩上去要万分小心。”
“这里,黑松林,林子密,容易迷路。记住,找树上被我削掉一块树皮做标记的松树,朝着标记的方向走。”
沈云墨和赵石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地图,努力将每一个细节烙印在脑海里。林栖不仅讲路线,还讲沿途可能遇到的危险和应对方法。
“遇到狼群,不要跑,背靠巨石或大树,点火。遇到野猪,尽量上树。遇到熊……”林栖顿了顿,“自求多福,尽量别遇到。”
“那遇到人呢?”沈云墨追问。
“躲。”林栖回答得干脆利落,“看清是什么人。流民,尽量避开纠缠。匪类,绕道。官兵……”他冷哼一声,“躲得越远越好。”
接着,他拿出几捆不同的绳索,有搓制的树皮绳,也有从商队换来的、更结实的细麻绳,开始讲解如何利用地形和这些绳索设置简易的绊索、套索和报警装置。他用几块石头和木棍现场演示,如何让一个看似随意放置的树枝,在被人触碰时弹起,带动绑在旁边树上的、串着兽骨片的绳子发出哗啦的声响。
“这些小玩意,关键时刻能救你们的命。”林栖一边熟练地打着各种绳结,一边说道,“路上我会带你们实地演练。记住,陷阱不仅是伤敌,更多的是预警和拖延。”
沈云墨和赵石学得极其认真,尤其是赵石,本就有些狩猎设置陷阱的基础,上手更快,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林栖也难得地一一解答。
与此同时,工坊区的炉火正发出比往日更加旺盛的咆哮。周砚决定在外出小队出发前,再进行一次重要的淬火试验。这次的目标是探索不同回火温度对钢材性能的影响。
炉膛中,几块形态相近的短刀胚被烧得同样白亮。周砚赤着上身,坚实的肌肉在火光下闪烁着汗水的光泽,他右臂的活动仍能看出一丝不协调,但左手的稳定和力量已经足以胜任绝大部分锻造工作。阿昌和另外一名少年负责鼓风,李老四则在一旁准备淬火用的水罐和鹿油罐。
“之前我们试了不同淬火介质,水淬硬而脆,油淬韧而软。今天,我们在油淬之后,再把刀胚用余热回火,看看能不能在硬度和韧性之间找到更好的平衡点。”周砚大声讲解着,既是在指导旁人,也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第一块刀胚淬入鹿油,青烟冒起,待其冷却后,周砚仔细观察了刀身的颜色和花纹,然后将其重新放入余温尚存的炉膛边缘,利用辐射热进行低温回火。他紧紧盯着刀身颜色的变化,从淬火后的灰白,到微微泛起一丝淡黄。
“就是现在!”他迅速将短刀夹出,放在铁砧上自然冷却。
接着是第二块,回火温度稍高,刀身颜色变成了更深的麦黄色。第三块,回火温度更高,颜色接近了蓝色。
待三块刀胚完全冷却后,周砚开始了测试。他用第一块淡黄色回火的短刀切削一块硬木,刃口锋利,切削顺畅。然后用它猛力劈砍一块带着骨头的冻肉,刀刃稳稳嵌入,没有崩口。接着他换第二块麦黄色回火的短刀,同样测试,发现其韧性似乎更好些,但锋利度略有下降。第三块蓝色回火的短刀,韧性最佳,但硬度明显不如前两者。
“看到了吗?”周砚指着三把表现各异的短刀对围观的沈槐、李老四等人说,“回火就像是在给钢‘退火’和‘定性’,温度不同,出来的性子就不同。淡黄这把,硬韧兼顾,适合做贴身短刃和箭头。麦黄这把,更韧,适合做需要承受冲击的刀剑。蓝这把,最韧但也最软,适合做弹簧或者需要弯折不断的东西。”
沈槐拿起那把淡黄色回火的短刀,爱不释手:“这学问可真深啊。原来打完铁不是结束,后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是啊,”周砚抹了把汗,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好东西都是千锤百炼,慢慢摸索出来的。等赵石回来,我们接着试。总有一天,我们能打出不比外面任何精钢差的武器和工具。”
后勤方面,王氏和春婶的准备工作更是细致入微。她们挑选出品相最好、味道最醇正的“桂花香盐”,用小陶罐分装,每罐都装得满满的,却又不会太沉。罐口用软木塞紧紧塞住,外面还蒙上了一层干净的油布,用细麻绳捆扎得结实又整齐,仿佛一件件珍贵的礼物。
皮子则选的是硝制得最柔软、毛色最光亮的几张獐子皮和狐狸皮,每一张都用手细细捋顺了毛发,叠放得平平整整。那几个准备带出去的陶器更是被反复擦拭,阔口罐形态饱满,细颈瓶线条优雅,上面沈云疏尝试刻画的简易缠枝纹在光线下显得古朴别致。
“希望能换个好价钱。”王氏轻轻抚摸着光滑的陶罐表面,低声念叨着。
大丫和铁蛋也没闲着,帮着把晒干的蘑菇、木耳等山货打包成小捆,这些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或许能搭着换点小东西。阿禾则在忙完造纸的活计后,也过来帮忙检查绳索和背包是否牢固。
整个营地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充满希望的忙碌气氛。
然而,这种平静在午后被打破了。
负责日常巡逻的石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找到了正在检查防御工事的周砚和沈云疏。
“周叔!云疏姐!东边,溪水下游那边,靠近林子边缘,发现了新鲜的脚印!不是咱们的人的!”石头语气急促,带着一丝不安。
周砚和沈云疏对视一眼,立刻跟着石头前往发现地点。
在溪流下游一片较为泥泞的河滩旁,几枚清晰的脚印杂乱地印在那里。脚印较大,深浅不一,能看出是穿着某种磨损严重的草鞋或布鞋。
“能看出有多少人吗?”周砚蹲下身,仔细勘察。
石头摇头:“看不准,这边脚印乱,那边石头多,痕迹就断了。但肯定不止一两个人,方向……像是从东边林子里过来的,没有直接往咱们营地这边走。”
林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脚印,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低声道:“不像探子。脚步虚浮,方向散乱,倒像是……逃难迷路的人,或者是在找吃的。”
沈云疏眉头微蹙。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外部的不安定因素正在靠近他们的领地。
“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掉以轻心。”她果断下令,“周大哥,从今天起,营地外围的暗哨增加一倍,巡逻范围扩大。靠近东边的陷阱全部检查一遍,确保有效。林栖,你们出发时,尽量避开这个方向,绕点路也没关系。”
“明白。”周砚和林栖同时应道。
这个小插曲给出发前的氛围增添了一丝凝重,但也更坚定了大家做好万全准备的决心。
夜幕降临,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晚饭后,众人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休息,而是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明天,林栖、沈云墨和赵石就要出发了。
周砚将一把刚刚完成淡黄色回火处理的、尺长短刃递给林栖。短刃线条流畅,刀身闪烁着幽暗的光泽,手柄缠着防滑的皮条。“带着防身。”
林栖接过,随手挽了个刀花,感受了一下重量和平衡,点了点头,简洁地评价:“好刀。”
沈云疏则将整理好的清单和一小袋用来应急的、熔铸得大小不一的碎银(来自之前熔炼的铜钱和缴获)交给沈云墨,仔细叮嘱:“清单上的东西,量力而行。银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一切听林栖的指挥。”
沈云墨郑重地接过,塞进贴身的衣袋里:“阿姐,你放心,我记住了。”
王氏和春婶则把准备好的行囊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盐罐密封完好,皮子捆扎结实,干粮和水袋充足。王氏忍不住又往行囊里塞了两块烤得喷香的肉脯,低声对赵石说:“路上饿了吃。”
赵石憨厚地笑了笑,用力点头。
赵叶也跑了过来,塞给林栖一个小布包:“林大哥,这是我配的驱虫药粉,撒在营地周围。还有一小瓶金疮药,你们带上。”
林栖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过。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照在每一张脸上,有担忧,有关切,更有深深的期盼。
“早点休息,”沈云疏对即将出发的三人说道,“明天还要赶路。我们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一定平安回来!”周砚沉声道,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夜色渐深,营地逐渐安静下来。沈云疏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却没有立刻睡下。她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山外的世界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而他们,即将放下第一只小心翼翼的小舟。前途未卜,但脚步必须迈出。她相信林栖的能力,也相信云墨和赵石的成长。更重要的是,她相信这个凝聚了无数心血和希望的团队,有能力面对未来的任何风浪。
远处,传来黑子一两声低低的吠叫,更添了几分山夜的静谧与深邃。明天,将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