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王胖子握着工兵铲的手,关节捏得发白,手心的汗把金属柄都浸得有些湿滑。
张起灵的身体微微前倾,那是一个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一击的姿态。
吴邪的呼吸很轻,目光死死锁定着从黑暗中走出的老人。
那个自称为“先生”的老人。
他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头。
可正是这种普通,才最不正常。
面对刚刚吞噬了他整个大阵的林渊,“先生”的 脸上,没有惊慌或愤怒。
表情平静无波。
仿佛他们四人的到来,本就在他的剧本之中。
“先生”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院子中央的石桌石凳上。
他没有动手。
而是用那根龙头拐杖,对着石凳,轻轻敲了敲。
“几位,远来是客。”
他的声音苍老,却很清晰。
“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喝杯热茶?”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自顾自地转身,走向石桌旁那个小小的泥炉。
炉火正旺,上面的陶壶里,水汽正袅袅升起。
王胖子愣住了。
“我操……这老梆子什么路数?鸿门宴啊?”
吴邪也眉头紧锁,完全看不透对方的意图。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林渊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抬脚就朝着石桌走了过去。
他拉开一张石凳,坦然坐下。
吴邪和张起灵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了上去,一左一右,护在林渊身侧。
王胖子骂骂咧咧地也找了个位置坐下,工兵铲就横在腿上,警惕地盯着那个正在摆弄茶具的老人。
“先生”拿起茶壶,将滚烫的开水冲入紫砂茶杯,洗了一遍,又将水倒掉。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仪式感。
很快,四杯热气腾腾的茶,被他分别推到了四人面前。
茶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先生”没有先看林渊,他的第一道目光,投向了沉默不语的张起灵。
他端详了片刻,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张家的孩子……你们守护了几千年,终究,还是没能守住那扇门。”
张起灵握着刀柄的手,猛然一紧。
“宿命……”老人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看张起灵,目光转向了吴邪。
他的眼神玩味。
“吴家的后人,你很有趣。”
“比你的祖父有趣,更比你那个自作聪明的父亲,有趣得多。”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
对方,似乎对他们所有人的底细,都了如指掌。
最后,“先生”的目光,才终于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一样的林渊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审视。
有忌惮。
甚至在最深处,还藏着一丝的……狂热。
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又像是在评估一份即将入口的顶级食材。
他收回目光,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
“先生”放下茶杯,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讲述史诗般的沧桑。
“你们想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想做什么。”
他没有等众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个故事,很长,要从一颗已经死去的星星说起……”
他开始讲述。
不是作为敌人,而是作为一个文明的幸存者,在讲述自己族群的悲惨历史。
他讲到他们的母星,如何在一次无法抗拒的灾难中走向毁灭。
讲到他们的祖先,如何乘坐着最后的方舟,在宇宙中流浪了无数个世代。
讲到那艘方舟,如何在一次意外中坠落到这颗蓝色的星球。
讲到他们的族人,为了在这颗星球上生存下去,付出了怎样惨烈的代价。
他的叙述很平静,没有煽情的词汇,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宏大悲剧感。
王胖子脸上的警惕,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愕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外星人?
这他妈比粽子还离谱!
“先生”将吴邪和王胖子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嘴角,重新挂上了那抹和蔼的微笑。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我们只想回家。”
“为了让一个濒临灭绝的文明,能够延续下去,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他循循善诱,试图用这种宏大的“正确”,来瓦解对方的敌意,让他们理解汪家一切行为的“合理性”。
整个过程中,林渊全程没有说话。
他端起茶杯,安静地喝着茶。
那滚烫的茶水,在他口中,仿佛只是普通的白水。
他就像一个坐在剧院第一排的观众,在看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剧。
院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吴邪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先生”的脸上,笑意更浓。
他相信,没有人能抵抗这种来自文明存续层面的道德绑架。
尤其是像吴邪这样,内心还保留着“天真”的人。
终于。
吴邪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动摇,只有一片坚定。
他看着“先生”,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的悲剧,很宏大,也很值得同情。”
“但是。”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这不能成为,你们牺牲我们的理由。”
“我不知道什么母星,什么宇宙流浪。我只知道,我的朋友老痒,他死了。”
“我只知道,有无数无辜的人,因为你们那个狗屁的‘飞升计划’,家破人亡。”
“这笔账,必须算。”
吴邪的声音字字珠玑 。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和蔼的微笑,一点点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