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开皇后,转向皇帝,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语气斩钉截铁,“父皇您不知道,上次我去东宫找嫂嫂玩,看到太子哥哥的书房里,居然摆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泥塑小兔子,还是彩色的。”
她皱着小鼻子,努力回忆那兔子的模样,“可丑了,眼睛都歪了。我问太子哥哥哪儿来的,他居然瞪我,还不许我碰。后来还是东宫的小太监偷偷告诉我,那是太子妃嫂嫂刚学陶艺时做的第一个成品,太子哥哥当宝贝似的收着呢,谁都不让动。”
她说完,还用力点了点头,以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完全没注意到她哥此刻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微红,而是快要红转黑了。
皇后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以帕掩口,低低地笑出声来。
她看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了然的揶揄,轻轻摇头,“竟有此事?临儿,母后倒是不知,你何时有了收藏……嗯,‘别致’陶艺的雅好?”
那“别致”二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萧疏临,“……”
他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那丑兔子是他某日批阅奏折至深夜,回房时看见苏满满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个刚出炉、颜色都涂得有些斑驳的丑东西,一时心软,又觉得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有几分像她,便顺手放在了书房不显眼处……
安乐公主越说越起劲,又补充道,“还有还有,太子妃嫂嫂前些日子不过是瞧着御花园池子里的锦鲤好看,随口说了句‘要是能养在玻璃缸里日日看着就好了’……”
“太子哥哥他,他转头就让人把江南进贡的琉璃缸,连带着好几尾最肥硕漂亮的锦鲤,全都搬进东宫了,还特意吩咐人研究了怎么在屋里养鱼。”
小公主说到最后,声音都拔高了,带着十足的不平,“那琉璃缸,我之前也想要来着,太子哥哥却说‘易碎,摆着碍事’,怎么到了嫂嫂这里,就不怕易碎、不嫌碍事了?”
这对比过于惨烈,细节过于真实,将太子殿下那“双标”行为揭露得彻彻底底。
皇后听得先是惊讶地微微张嘴,随即忍不住以袖掩面,笑得肩膀都在轻轻颤抖。
她那儿子,竟还有这般讨好人的心思?
萧疏临,“……”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呼吸都滞了一下。
那具琉璃缸……他当时只是觉得她看着池鱼时眼睛亮亮的样子很好看,想着放在她殿内,便能时时看见……怎会被安乐这丫头知道了?还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嚷嚷出来?
小公主最后叉着腰,气鼓鼓地做了总结陈词,带着点小孩子特有的、对偏心眼的不满,“所以父皇您看,太子哥哥他就是偏心......”
“萧疏玥!”
萧疏临终于忍不住,沉声打断了她那越来越离谱的“控诉”。
他耳根通红,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迅速伸手,从身旁小几上的食盒里精准地拈起一块香甜软糯的“枣泥山药糕”,眼疾手快地直接塞进了妹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里。
“……尝尝这个。”
他语气生硬,试图用食物堵住那源源不断的“罪证”,目光却微微移开,不敢去看父皇母后那充满戏谑的眼神,更不敢去看身旁那个已经把头埋得低低的、肩头微微发颤的太子妃。
顺安,一定是顺安那个多嘴的奴才,回头定要把他打发去扫马厩。
安乐公主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的糕点,那双酷似萧疏临的凤眼瞬间瞪得溜圆,发出“唔唔”的抗议声,腮帮子鼓得像只偷食的小仓鼠,暂时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皇后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指着被糕点噎得直瞪眼的女儿,对身旁的宫女道,“快……快给公主倒杯水来,这孩子……哈哈哈……”
皇帝听着这活灵活现的“控诉”,想象了一下那一向对珍玩古董都淡漠的大儿子,居然为了博红颜一笑,把贡品琉璃缸拿来养鱼……这画面太过匪夷所思,让他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洪亮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偏心’。太子,朕竟不知,你如今对养鱼之道也颇有心得?那琉璃缸朕记得,贡单上说晶莹剔透,价值连城,你倒是物尽其用,拿来给太子妃养锦鲤了?嗯?”
萧疏临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绷紧了下颌,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父皇……太子妃喜欢,物尽其用……方能显其价值。”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苏满满已经彻底把脸埋进了掌心,耳尖红得剔透。
天呐……那个漂亮的琉璃缸,她当时惊喜万分,以为只是宫里的份例,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他……他这也太……
皇帝的笑声洪亮,充满了戏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意?
他似乎终于确认了,自己这个一向过于冷静自持的儿子,并非真的无情,只是那满腔的热忱与偏爱,此前无人能触动罢了。
如今看来,倒是全都给了这位看似跳脱、却意外能撬开他心扉的太子妃。
这对于帝王家而言,未必是坏事。重情,有时比纯粹的冷酷更令人安心。
苏满满从指缝里偷瞄了一眼笑得开怀的皇帝,又瞥了一眼身旁窘得快要冒烟、却依旧强自镇定的太子,心里那点羞耻感忽然被一种巨大的、甜丝丝的暖流取代。
原来……他背地里为她做了这么多,连那么丑的兔子都偷偷藏着……
殿内一时间充满了诡异又和谐的气氛——
皇帝爽朗的笑声,皇后忍俊不禁的低笑,安乐公主一脸“我说错什么了吗”的茫然,太子强装的镇定,以及太子妃忍不住偷笑的羞窘。
最终,还是皇后笑着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抬头对皇帝道,“陛下,孩子们的事,他们自有分寸。咱们啊,就等着含饴弄孙便好。”
含饴弄孙……婆婆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
苏满满羞得无以复加,却又忍不住偷偷地、极快地抬起眼帘,想窥探一下身旁男人的反应。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恰恰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中——萧疏临竟也在同一时刻看向她。
他的耳根依旧透着未褪尽的红,平日里冷峻的面部线条此刻显得有些紧绷,似乎也在极力维持镇定。
但那双向来沉静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眸底深处仿佛有星光落入寒潭,碎开一片温柔而璀璨的涟漪,带着一丝罕见的窘迫,和更多无法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稠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