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一则消息再次震动了整个彭城。
江淮巡检使顾长生。
在未得到节度使张巡许可的情况下。
擅自抽调归义军主力部队“前锋营”与“神机营”。共计五千人。号称“北伐”。
其目标直指已被叛军占据数月之久的……睢阳。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什么?顾长生要去打睢阳?”
“他疯了吗?就凭他那几千人马?去给安庆绪塞牙缝都不够!”
“我看他不是疯了。是怕了!他知道张巡将军要清算他了。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招‘金蝉脱壳’之计。带着自己的心腹部队跑路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我就说他跟那些奸商是一伙的!现在眼看靠山倒了。就想卷款私逃!”
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谣言甚嚣尘上。
原本就已经跌入谷底的顾长生的声望。再一次雪上加霜。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
顾长生这是畏罪潜逃了。
……
节度使府。
南霁云将一份最新的军情报告拍在了张巡的面前。
“将军!您都看到了!”他的独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屑。“那个姓顾的果然不出您所料。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一听到风声不对。立刻就夹着尾巴逃了!”
“他这一走。不仅带走了归义军最精锐的部队。还卷走了我们好不容易从那些奸商手里抄没来的大部分军饷!”
“简直无耻至极!”
“末将请命!请让末将带领‘睢阳牙军’即刻追击!定要将此獠擒回!明正典刑!”
张巡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军情报告。
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顾长生的部队行动迅速。装备精良。而且携带了大量的粮草和……“猛火油”。
不像是逃跑。
倒像是……真的要去打仗。
“将军?”南霁云见张巡久久不语。忍不住催促道。
张巡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前几日清明了许多。
雷万春的护心镜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让他那颗被怨念包裹的心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顾长生。
这个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得可怕的年轻人。
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酷吏。他为什么要在扬州扳倒第五琦?
如果他真的和那些奸商是一伙的。他又为什么要把那条足以让他日进斗金的利益链连根拔起?
这一切都不合逻辑。
除非……
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钱”和“权”。
“不必追了。”张巡摇了摇头。
“将军!”南霁云急道。“难道就这么放任他跑了?”
“他跑不了。”张巡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阴沉的天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这是在……逼我。”
“逼您?”
“没错。”张巡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知道我最大的心结在哪里。”
“他知道我做梦都想回到那个地方。”
“所以他先我一步去了。”
“他这是在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向我证明。他和我……是一路人。”
“他想告诉我。他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他自己。”
“而是为了……收复失地。光复大唐。”
南霁云愣住了。
他无法理解张巡这番话的逻辑。
在他看来。顾长生的行为就是最可耻的背叛和逃跑。
“将军。您是不是太高看他了?”南霁云不甘地说道。“说不定他只是虚晃一枪。半路就改道跑去别的地方了!”
“他不会的。”张巡的语气异常肯定。
“为什么?”
“因为……”
张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里。埋葬着他麾下数千将士的忠骨。”
“一个肯为袍泽收尸的人。绝不会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传我将令。”张巡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即刻起。‘忠烈惩奸司’暂停一切行动。”
“全军整备。三日后……”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了桌案上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上。
按在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上。
“……我们也去睢阳。”
……
彭城。顾长生府邸。
许远看着空荡荡的军营。忧心忡忡。
“长生。你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太险了。”他叹了口气。“你几乎赌上了你在这里建立起来的一切。”
“归义军的主力部队都被你派出去了。你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千的守军。”
“若是张巡此时发难。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他不会的。”
顾长生摇了摇头。
他的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棋盘上黑白二子已经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张巡是个骄傲的人。”他落下一子。“他绝不会在我做出‘北伐’之举后。再在我的背后捅刀子。”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人。”
“他一定会跟来。”
“因为。睢阳是他的‘道’。”
“也是我的‘饵’。”
许远看着棋盘上那颗刚刚落下的黑子。
那颗子看似被白子层层围困。岌岌可危。
却又隐隐与远处另一颗不起眼的黑子形成了“遥相呼应”之势。
暗藏杀机。
“可是……睢阳城高池深。又有安庆绪的主力部队驻守。光靠崔器和石破金那五千人马。真的能……”
“谁说我们要‘攻城’了?”
顾长生笑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
“战争。从来都不只是战场上的事。”
他将信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安般若。
“辛苦你了。”
安般若接过信。点了点头。
她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
“这是……”许远不解地看着顾长生。
“这是写给睢阳城里的一个‘故人’的。”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一个……在安庆绪身边。潜伏了很久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