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磐岩境中走出,天地在四人眼中,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血色劫气在山川间弥漫,山风呼啸,吹过耳畔,也不再是清灵之音,倒像是乱世开启前,沉闷而悠长的号角。
那场鹿台之上的惨剧,将钟离的教诲,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心上,剔去了所有浮躁与天真,只剩下沉甸甸的使命。
“西岐既已得人心,姬昌又受此奇辱,兵出汜水关,只是早晚之事。”玄铮立于云端,俯瞰着下方气运流转“大劫的第一场烽火,必将在此地燃起。”
他指向下方不远处一座雄关,那便是殷商西境门户,崇城。
“走吧。”陆压开口,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隐而不发。
四道流光划破天际,无声无息落在了崇城之外山林中。他们并未入城,只是寻了一处高峰,静静观察着。
数日之后,正如玄铮所料。
西岐大军的旗幡,出现在了地平线上。那军队之上,清气汇聚,虽有杀伐之意,却带着一股浩然之气。
崇城则是警钟大作。守将崇侯虎下令闭门死守,城墙之上,商军士卒虽面有惧色,倒也战意高昂。
“老爷说得没错。”玄铮看着两方军阵,缓缓开口,“此战,是人族朝代的自然更迭。朝歌残暴失德,西岐得民心,崇城是边关,为了家人也必须出战守护家园,这些,皆是人道洪流中的一部分。我等,不可偏帮任何一方。”
“那我们要做什么?”陆压有些按捺不住。
“等待。”玄铮目光,越过了剑拔弩张的两军阵营,落在了被战争阴云笼罩的城池,以及城中那些在惊恐中祈祷的万千百姓身上。
“等到……‘霜雪’落下之时。”
攻城战,毫无征兆地开启了。
战鼓震天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西岐大军如同潮水般,向着崇城发起了第一波猛攻。箭矢如蝗,遮天蔽日;术法光芒在战场上空交织、碰撞,每一次炸裂,都带走数十上百条生命。
城墙之上,滚石擂木如雨点般落下,沸腾的金汁泼洒而下,惨叫声、哀嚎声、兵器碰撞声、血肉撕裂声……汇聚成了一曲原始、残酷的战争交响乐。
四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生命在眼前廉价地消逝,看着双方将士为了各自信念,而疯狂地厮杀。
陆压拳头捏紧又松开。他的道是“破邪”,可在战争中,他们双方都有战斗的理由,谁是“邪”?为了家国而战的商军是邪吗?为了解救万民于水火的西岐军是邪吗?他发现,越是看下去,自己越是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日,或许是三日。
当崇城城门在一声巨响中,被彻底撞开时,玄铮那一直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了。
“时候……到了。”
城破了。
秩序,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胜利的喜悦与麻木的杀戮,让部分西岐士兵失去了理智。他们如同出笼的猛兽,冲入城中,见人便杀,见屋便抢。而城中百姓,则同没头苍蝇般,哭喊着、尖叫着,在烟与火之中,四散奔逃。
“动手!”玄铮一声低喝。
四道身影,瞬间消失在山巅。
怀瑾出现在了崇城上空。他将祥瑞之气洒向了整座城池。这股力量,凡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它只是一种指引。
一个正带着孩子,慌不择路地冲向主街巷战区域的母亲,脑海中却莫名地闪过一个念头,脚步一转,竟鬼使神差地躲进了一条无人问津的窄巷。
一群在混乱中失散的年轻人,本已绝望,却忽然感到心中一暖,下意识地便朝着城西方向跑去。而在那里,正有一座废弃地窖,足以让他们躲过这场劫难。
一个手持屠刀,双眼赤红的乱兵,正欲将刀砍向一个跪地求饶的老人。一股莫名心悸,让他动作一滞,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警告他。他犹豫瞬间,那老人已被家人搀扶着,消失在街角。
与此同时,灼华出现在了城中最大的几座粮仓上空。
城破之后,这些储存着全城百姓过冬口粮的粮仓,成了乱兵们最眼红的目标。一旦被他们付之一炬,或是抢掠一空,即便城中百姓能侥幸活过今日,也熬不过接下来的寒冬。
灼华双手结印,幻术悄然发动。
下一刻,在那些正准备冲向粮仓的乱兵眼中,城东方向忽然火光冲天!一座无比奢华的建筑,在“大火”中若隐若现,无数金银珠宝光芒,从门窗缝隙中透出,刺痛了所有人眼睛。
“府库!是崇侯虎的府库着火了!”
“快去抢啊!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人性的贪婪,在这一刻,战胜了一切。乱兵们纷纷调转方向,向着那片虚假“宝库”冲去。
而粮仓则被他们彻底遗忘在了脑后。
城池另一端。
一小队凶悍的西岐军卒,望着眼前这片明显是富足之户的府邸。
“给我杀进去!一个不留!”为首校尉,面目狰狞地吼道。
就在他们即将破门而入时,一道火墙在他们面前升起,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校尉大惊,厉声喝道。
陆压缓步从火墙之后走出,他看着眼前这群煞气冲天的士兵,声音冰冷。
“此路,不通。”
“装神弄鬼!给我上!”校尉一挥手,数名士兵便举着长矛,向着陆压冲来。
陆压甚至没有动。
那几名士兵在冲到火墙前三尺的距离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墙壁,瞬间被震得倒飞而回,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你……你究竟是谁?!”校尉终于感到了恐惧。
陆压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手,对着天空轻轻一指。
一轮散发着苍白光晕的“小太阳”,出现在了崇城上空。
“滚。”
那校尉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终于崩溃了。他扔下兵器,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陆压这才散去了神通。
而玄铮,则一直站在崇城最高处。
他的神念,笼罩着整座城池。他在维持着“平衡”。
他看到怀瑾的祥瑞之气,即将耗尽;他便引动一丝地脉之气,为其补充。
他看到灼华的幻术,即将被一位阐教修士看破;他便以龙威,悄然震慑了那修士心神,让他呆滞在原地,错过了告知时机。
他看到陆压的太阳真火,即将失控;他便以自身法力,化为一道无形枷锁,强行将那股力量,约束在可控范围之内。
他在这片混乱的战局之上,修补着那些即将崩坏的角落,守护着那些不该熄灭的烛火。
……
一夜过去,天光乍亮。
崇城,终究还是陷落了。城头之上,换上了西岐的旗幡。然而,在这座满目疮痍城池中,绝大多数的百姓,活了下来。城中粮仓完好无损。
四道身影,再次汇聚在城外山巅。他们看着下方那座正在从死亡中,缓缓透出生机的城市,心中,都没有喜悦。
“这……仅仅是开始。”玄铮看着远方,缓缓开口,“真正战争,还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