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见状,眼神依旧古井无波,只是再次轻轻挥动羽扇,仿佛在拂去一丝尘埃。
传令官立刻心领神会,举起另一面玄黑色、绣着龙纹的令旗。
“合阵!枪林如山!绞杀!”命令简洁而冰冷,迅速传遍军阵。
牛家镇的军阵瞬间发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原本略微散开操作守城器械的士兵迅速后撤归位,动作流畅如流水;前方的刀盾兵猛地发力,肩并肩,将一面面巨盾更加紧密地靠拢,盾牌之间的缝隙骤然缩小,几乎密不透风!
后方如林的长枪更加密集地、层层叠叠地探出,如同瞬间绽放的、布满死亡尖刺的钢铁丛林!整个军阵瞬间合拢,变得更加厚重、严密、坚不可摧,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杀戮气息!
“顶住!哈!”刀盾兵发出低沉而整齐的闷吼,用肩膀和全身力量死死顶住盾牌,沉稳地格挡招架着北条武士凶猛的劈砍。长枪兵则目光冷冽,看准时机,从盾牌预留的缝隙中迅猛而协同地刺出!动作整齐划一,狠辣精准,专攻咽喉、胸腹等要害!
“噗嗤!咔嚓!”
“呃啊!八嘎!我的刀被卡住了!”
“该死!他们的枪太长了!”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血腥无比的肉搏绞杀阶段!北条武士的个体战斗力确实强悍,远超之前的足轻。他们的太刀劈砍势大力沉,有时能在包铁盾牌上留下深深的凹痕,火星四溅;他们的突刺刁钻迅猛,偶尔能找到缝隙,刺伤甚至刺死牛家镇的枪兵或刀盾手。牛家镇的士兵开始出现了一定的伤亡,阵线也不再像之前碾压杂兵时那样纹丝不动,而是出现了微微的波动和局部的压力,鲜血开始染红他们的衣甲。
然而,牛家镇军占据着绝对的地利、阵型优势、以逸待劳和持续的远程支援。往往一名凶悍的北条武士需要拼尽全力,付出被数支长枪同时从不同角度刺中的巨大风险,才能勉强换掉一名牛家镇士兵。
战斗变得异常残酷、缓慢而血腥,每前进一步,北条军都要付出数倍于敌的惨重代价!
缓坡上,尸体以惊人的速度堆积起来,层层叠叠,鲜血浸透了泥土,变得泥泞不堪,甚至汇集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缓缓流淌的暗红色小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
与此同时,侧翼的北条骑兵在遭受重创后,残存的部队在一些悍勇军官的组织下,再次鼓起最后的勇气,发起绝望的冲锋,试图凭借马匹残存的冲击力撞开侧翼的防线,为主力创造一丝机会。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另一重、更加令人绝望的噩梦!
就在骑兵咬牙切齿,催动战马,即将冲近侧翼阵线时,侧翼的牛家镇士兵突然从盾牌后面猛地拉起了数道提前埋设好的、离地一尺多高的粗大绊马索!
这些绊马索由浸过油的坚韧牛皮绳和铁链混合编织而成,极其坚固,并且巧妙地隐藏在草皮之下!
“唏律律——!!”
“砰!咔嚓!噗通!”
“啊!我的腿!”
冲在前面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战马惨烈地嘶鸣着被绊索狠狠绊倒,马腿骨折的清脆声响令人牙酸,巨大的惯性将马背上的人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筋断骨折,惨叫不止;
或是被后面收不住脚步、受惊狂奔的战马无情践踏!侧翼的冲锋再次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损失极其惨重!
少数几个侥幸如天选之子般冲过绊马索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庆幸,立刻遭遇了侧翼严阵以待的长枪兵的密集攒刺和弓箭手的精准集火射击,很快就被捅成了筛子或射成了刺猬,未能对防线造成任何实质性冲击。
战斗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缓坡之上,已然化作了真正的人间炼狱,修罗屠场。
尸体堆积如山,完全堵塞了向上的路径,不得不需要后续的北条士兵费力地爬过尸堆;鲜血将土地浸透成了暗红色的、粘稠的泥沼,残破的旗帜、折断的兵器、散落的内脏和破碎的肢体随处可见,惨不忍睹。
北条军的攻势虽然凶猛而绝望,但在牛家镇军占据绝对地利、以逸待劳、准备充分的严密防御和层层打击下,损失极其惨重,进展微乎其微,几乎完全是在用尸体和鲜血去填平这段死亡斜坡。
更重要的是,北条军士兵那本就透支到极限的体力和精力,在如此高强度的、残酷血腥的肉搏消耗战中,迅速消耗殆尽!
许多一开始还勇猛无比、嚎叫着冲锋的武士,奋力劈砍了几刀后就开始气喘如牛,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脚步虚浮打晃;许多士兵甚至打着打着,就因为极度疲惫、缺氧和失血,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或是连刀都举不起来,被对手轻易杀死。
士气在巨大的伤亡和迅速的体能崩溃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绝望和恐惧再次压倒了一切。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甚至丢了一只袖甲的北条高级将领,连滚带爬地冲到多目元忠马前,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无法掩饰的绝望:“大人,不行了,真的顶不住了!前面的弟兄们伤亡太惨重了,尸体都堆成山了!敌人占据地利,阵型严密得像铁桶,滚木礌石弓箭弩箭层出不穷!
我们的武士再勇猛也冲不上去啊,弟兄们…弟兄们都快累瘫了,刀都拿不稳了,站着都能睡着!士气快要崩溃了!大人!撤退吧!趁现在还…还勉强能撤…再不撤…就要全军覆没于此了啊!大人!”
多目元忠此刻也是浑身血迹,状若疯魔,他亲眼看着自己带来的、北条氏引以为傲的精锐,如同被收割的庄稼般成片倒下,心在滴血,肝肠寸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但他听到“撤退”二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暴怒起来,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唾沫星子混合着血丝喷了那将领一脸:“八嘎!不准撤,谁再敢言退,动摇军心,立斩不赦!他们只有一千人,一千人!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眼看…眼看就要…就要冲上去了!现在撤?之前的血不就白流了吗?!耻辱,这是天大的耻辱!我多目元忠宁可战死在这里,也绝不后退!给我冲,继续冲,用人堆也要堆死他们!谁敢后退一步,督战队,杀无赦!”
他已经彻底输红了眼,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判断力,只剩下偏执的疯狂、不肯承认失败的、扭曲到极致的自尊心,以及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赌徒心理在支撑着他,拖着整个军队,走向那早已注定的、最终的毁灭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