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最深处的疗伤密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方被单独开辟出来的小世界。四壁并非砖石,而是流转不息、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混沌星雾,地面则是由整块温养神魂的暖神玉铺就,氤氲的乳白色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如同温柔的云海,缓缓流淌。
玄微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具破碎不堪的身躯平放在暖神玉中央。云烬无知无觉地躺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这浓郁的灵雾之中消散不见。满身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在那温润玉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玄微冰封的银眸低垂,目光复杂地扫过云烬手腕上那被他自己咬得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唇角依旧残留的黑血。那试图自毁神魂的决绝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神识深处,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陌生的、尖锐的滞涩感。
他不再迟疑,屈指一弹,一道流光飞出密室,那是催促药君再快些的信号。
与此同时,他自身则盘膝坐在云烬身侧,双手缓缓抬起,指尖绽放出比在静室时更加柔和、却更加精纯浩瀚的冰蓝色神力。这一次,神力不再带有丝毫镇压与对抗的性质,而是化作了最本源的生机之泉,如同绵绵春雨,温柔却坚定地笼罩向云烬。
神力丝丝缕缕渗入那些狰狞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滋养着碳化的骨骼和撕裂的肌理,抚平着蚀心蛊反噬带来的神魂创伤。过程依旧缓慢,却不再带来额外的痛苦。云烬紧蹙的眉头,在无意识中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
密室门无声开启,药君南芷提着药箱匆匆而入。这位以医术闻名仙界、性情温婉的鹿妖仙子,在看到玉台上云烬的惨状时,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美眸中满是震惊与怜悯。
“上神。”她不敢多问,连忙敛衽行礼。
“不必多礼。”玄微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绝对淡漠,“他情况如何?可能用药?”
南芷快步上前,仔细探查云烬的脉息和伤势,越是探查,脸色越是凝重。
“回上神,云烬大人外伤极重,天罚之力损伤根基,但以上神神力温养,假以时日并非难事。棘手的是其体内蚀心蛊的反噬之伤…”南芷语气沉重,“此蛊凶戾,此番反噬更是前所未有之猛烈,已伤及神魂本源。寻常仙丹恐难奏效,反而可能刺激蛊虫再次躁动。”
她打开随身药箱,取出几个玉瓶,脸上露出决然之色:“为今之计,唯有先用弟子以本命鹿茸混合月华精粹炼制的‘月露凝魂丹’,稳住其即将溃散的神魂,再以‘九转还玉膏’外敷,结合上神神力,内外兼治,或有一线生机。只是…”
“只是什么?”玄微抬眼。
南芷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只是这月露凝魂丹药性极为温和,需以大量精纯神力化开,徐徐导入,过程容不得半分差池,且极其耗费施救者的心神与神力。而上神您…”她看得出,玄微方才为了压制那反噬,消耗已然不小。
“无妨。”玄微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斩钉截铁,“用药。”
南芷不再多言,郑重地取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和清雅药香的丹药。她小心翼翼地将丹药送入云烬口中,并以仙诀助其咽下。
丹药入体,云烬身体微微一颤,眉头再次蹙起,似乎本能地排斥着外来的药力。
“请上神以神力化开药力,引导其润泽神魂识海。”南芷退后一步,紧张地关注着。
玄微眸光微凝,指尖神力流转,变得更加细腻柔和,如同最精密的丝线,探入云烬体内,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枚丹药,开始缓缓化开。
精纯浩瀚的神力,混合着温和却强大的药性,如同甘霖,开始滋润云烬那干涸欲裂、布满裂纹的神魂本源。这个过程远比单纯疗愈肉体伤势更加艰难,需要施救者对神力有着极致入微的掌控,且不能引起伤者神魂本能的丝毫排斥。
玄微全部心神都沉浸其中,冰封的银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云烬的脸,感知着他神魂最细微的变化。额角,竟罕见地渗出了一层极细微的薄汗。
时间一点点流逝。
密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神力与药力流淌的微弱光辉。
南芷屏息凝神地在一旁守护,看着那位素来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上神,此刻竟如此专注、甚至堪称“小心翼翼”地为一个“小仙”疗伤,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就在药力逐渐化开,开始显效,云烬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微弱血色的刹那——
异变陡生!
云烬心口处,那原本被暂时压制下去的蚀心蛊,竟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躁动起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隐晦、却更加阴冷的魔气,如同潜伏的毒蛇,猛地从那蛊虫核心窜出,竟然开始疯狂地吞噬掠夺刚刚化开的药力和玄微的神力!
这魔气…不对劲!
它并非蚀心蛊本身的力量,更像是…被某种外力提前种下、潜伏极深的一道恶毒禁制!此刻被温和的药力和神力刺激,骤然爆发!
“噗——!”云烬猛地喷出一口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毒血,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息瞬间再次急速萎靡下去!
“不好!”南芷失声惊呼,脸色煞白,“是魔蚀禁制!有人提前在他蛊虫内种下了此物!一旦遭遇大量温和能量滋养便会触发,反噬夺命!”
玄微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果然有鬼!
他眸中冰寒彻骨,却没有丝毫慌乱。几乎在那魔气爆发的瞬间,他原本柔和输出的神力性质陡然一变!
不再是润泽的春雨,而是化作了绝对零度般的极致冰寒!
“封!”
他低喝一声,浩瀚神力如同冰河决堤,瞬间涌入云烬心口,却不是去对抗那魔气,而是以一种霸道无比的方式,将云烬的心脉、识海以及那躁动的蚀心蛊,连同那爆发的魔蚀禁制,一并暂时彻底冰封冻结!
如同按下时间的暂停键!
云烬身体的抽搐瞬间停止,所有生机波动也几乎同时降至冰点,如同陷入最深的冰封沉眠。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做法!稍有不慎,便可能假死变真死!
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阻止那魔蚀禁制继续吞噬掠夺、争取时间的办法!
“药君!”玄微的声音冷冽如刀,“可能辨别此禁制来源?或暂时剥离?”
南芷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连忙上前再次探查,片刻后,她脸色难看地摇头:“此禁制极为阴毒古老,与蚀心蛊几乎完全纠缠一体,强行剥离,恐会立刻引爆…除非…除非能找到下禁之人,或以更高阶的魔道本源之力反向牵引…”
更高阶的魔道本源之力?
玄微眸光一厉,瞬间想到了那被湮灭的、蕴含着诡异魔界本源气息的能量束!
幕后黑手…当真是处心积虑!
…
清宁轩外。
此刻已被数十名金甲神将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为首的神将沧溟,手持神戟,面沉如水,周身煞气凛然。
轩内,墨漓看着门外阵仗,心知今日难以善了。她飞快地将那几样魔器投入传送阵盘,阵盘光芒一闪,大部分物品瞬间消失。但她故意留下了那一小包幽昙花粉,以及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雕刻着魔族纹样的黑色玉佩。
然后,她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在衣襟上,同时运转魔功,强行逆转经脉,让自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气息也变得极其紊乱微弱。
做完这一切,她才装作惊慌失措、柔弱不堪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带着哭腔喊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
沧溟神将根本不听她辩解,大手一挥:“搜!”
神将们立刻涌入,很快便在内室发现了那尚未完全关闭的传送阵盘残留的波动,以及那被“匆忙”遗落在地上的幽昙花粉和魔族玉佩!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沧溟拿起那魔族玉佩,感受着上面纯粹的魔气,眼中杀机毕露,“将此魔女拿下!押入天牢候审!”
“不!不是我!是云烬!是云烬他陷害我!”墨漓披头散发,哭得撕心裂肺,演技逼真至极,“他才是魔族细作!他故意留下这些东西污蔑我!你们去查他!去查他的静室啊!”
…
云织坊角落。
灶神和榕树精终于堵住了正准备下工的哑姑。
灶神胖脸严肃,直接将那从杂役院找到的、带有焦糊气息的织云锦碎片拍在哑姑的织机上:“哑姑!这事你肯定知道点什么!这料子,这烧的手法,跟瑶池坑底的一模一样!还有那幽昙花粉的味儿…你别再装哑巴了!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
哑姑看着那碎片,浑浊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死死闭上,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管理库房的仙娥恰好路过,看到这边情形,顺口说了一句:“咦?哑姑你前几天是不是领了一批暗纹织云锦?说是要给清宁轩那位新来的仙子裁制新衣?那料子金贵得很,坊里除了你,都没人敢动呢。”
清宁轩?墨漓仙子?
灶神和榕树精猛地对视一眼!
线索,似乎在这一刻,隐约串联了起来!
密室之内。
玄微维持着冰封法则,脸色冰冷如霜。他看着玉台上如同冰雕般的云烬,又想起被搜出“证物”的墨漓,以及那指向清宁轩的织云锦线索…
一个清晰的阴谋链条,已然在他心中浮现。
但,还缺最关键的、能彻底逆转局势的证据!
那魔蚀禁制的来源…那幽昙花粉的用途…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云烬心口。
或许…答案依旧在那里。
在那被冰封的蚀心蛊与魔蚀禁制之中。
他需要更深层次地探查!但这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就在玄微凝神思索,准备冒险一搏之际,他并未察觉到,一缕极其细微、几乎与浓郁灵雾融为一体的幽暗魔气,正从密室顶部的星雾中悄然渗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朝着玉台上的云烬游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