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当助手稷再次捧着写满日程的木板，小心翼翼地来到尧的屋外时，惊讶地发现首领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门口，似乎在专门等他。
而且，首领的精神面貌似乎与昨日大不相同。虽然眼角依旧带着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稷从未见过的、锐利而充满思虑的光芒，仿佛一夜之间想通了无数难题。
“首领，您……”稷有些迟疑。
“嗯。”尧打断他，目光落在那块木板上，“今天的日程，按顺序念。另外，去找几个人，把议事厅那边收拾一下，在大槐树下多摆几块平整的石头，按氏族划分一下区域。再准备些干净的清水。”
稷愣了一下。按氏族划分区域？准备清水？这是要做什么？以往大家不都是乱哄哄地围成一圈吗？但他没敢多问，连忙应声跑去安排。
当尧再次来到老槐树下时，发现这里果然有了一些变化。石头被粗略地按几个大氏族和小氏族联盟的位置摆放好了，旁边还放着几个盛满清水的陶罐。先到的各氏族代表和当事人们都有些新奇地站在属于自己的区域附近，交头接耳，不明白首领今天要搞什么新花样。
尧走到中间那块最大的、象征权威的石头上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清了清嗓子。
“今日起，议事规矩，稍作调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各氏族之事，先由各氏族自行商议，拿出个初步章程。若氏族内部能决断，便不必来此；若决断不了，或是涉及多个氏族，再由代表陈述事由、己方意见及困难。”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先商量？
“首领，这……以往不都是您来断吗？”一个年纪较大的氏族长老疑惑道。
“吾非天神，岂能事事皆知？”尧按照昨晚想好的说辞，沉声道，“各族内部情形，自是尔等最为熟知。小事自行处置，报备即可。涉及公共之事，或各族之间纠纷，再共同商议。如此，既可节省时间，亦能锻炼尔等自治之能。”
这套说辞，夹杂了一点从“曦”那里听来的“授权”和“效率”的概念，虽然大家听得半懂不懂，但感觉似乎有点道理，而且……好像能省去很多争吵的麻烦？
“那……若是共同商议仍无结果呢？”又有人问。
“则由吾来最终裁定。”尧说道，“但若有人胡搅蛮缠，或是隐瞒实情，一经发现，重罚！”
最后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让所有人都心中一凛。
“开始吧。”尧不再多言，示意稷按照日程安排。
第一个上来的，还是昨天那个丢羊的老太太和黑豚。老太太似乎还想哭诉，但尧直接看向他们所属氏族的长老：“此事已明，乃野兽所为。公共储备已予补偿。尔族内，当加强夜间巡逻与人手调配，以防再失。此事，由你族自行督促落实，三日后再报于我。”
那长老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突然被点了名，愣了一下，赶紧躬身答应：“是，首领！”然后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老太太和黑豚退到一边，低声商量着怎么安排巡逻班次去了。
尧心中微微点头。果然，把责任压下去，他们自己就会想办法。
接下来是南边部落汇报新发现的可食用草根。代表捧着一把沾着泥土的块茎，兴奋地描述着它的味道和产量。
若是以前，尧可能就直接给起个名，然后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了。但今天，他想起了“曦”说的“专业化”。
他仔细看了看那块茎，问道：“此物毒性可曾查验？食多有无不适？如何种植采收最佳？可曾试过与其他食物搭配？”
一连串的问题把代表问懵了，他挠挠头：“这个……大家都试吃了点，没事……其他的，还没细究……”
“嗯，”尧点点头，目光扫向人群，“契（xiè），你负责教化，熟知百草，此事由你牵头，带几人专门研究此物。如何种植、如何食用、利弊如何，半月后给我一个详细说法。”
一个看起来较为文静的中年男子出列，躬身领命：“遵命，首领。”他是尧手下专门负责历法、记录和知识传承的官员。
代表一看有专门的人负责，而且似乎很专业的样子，也高兴地退下了。
然后是陶唐氏越界放牧啃青苗的问题。几个小氏族的代表义愤填膺，陶唐氏的代表则极力辩解，声称是牲畜自己跑出去的，并非有意。
双方眼看又要吵起来。
尧敲了敲石头，让他们安静。他看向陶唐氏的代表，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是否有意，暂且不论。啃食青苗，损害他族生计，是事实。尔族打算如何补偿？日后又如何防范？”
陶唐氏代表语塞，支吾了半天说不上来。
“补偿之事，由尔等与被损害各族自行商议，拿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报于我知。”尧说道，“防范之事，限尔族三日之内，加固牧栏，增派人手看管牲畜。若再有类似事件，则重罚尔族首领及负责放牧之人！”
陶唐氏代表脸色一白，连忙答应。
尧又看向那几个小氏族的代表：“他们给出的补偿方案，若觉得不公，可再来寻我。但不可漫天要价。”
小氏族代表们也点头称是。
一件原本可能争吵半天的事情，似乎就这么被快速定下了一个解决的框架和责任人。
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今天的首领，处理事情的速度和方式，与往日截然不同！少了些直接的断案，多了些引导、分配和问责。虽然有些人似乎不太适应，但整个议事过程的效率明显提高了！那种乱哄哄、菜市场般的氛围减弱了不少。
一个上午下来，竟然处理完了往日需要大半天才能处理完的事务！而且尧看起来，远没有往日那么疲惫和烦躁。
中午休息时，稷忍不住小声问：“首领，您今日……似乎颇有不同？”
尧拿起竹筒喝了口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想起了昨晚“曦”说的“KpI”和“绩效”。
“嗯，只是在想，身为首领，或许不必事事亲力亲为。重要的是明确……‘绩效’，让合适的人去负责合适的事，吾只需把握结果即可。”
“绩……效？”稷再次听到这个新词，努力理解着。
“便是办事的成效、结果。”尧解释道，“譬如治水，便是当前最大的‘绩效’目标。若有人能提出良策，甚至成功治水，便是大功一件！”
他看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下午，议事继续。效率的提升使得尧有了一些空闲时间来观察各部落的代表和官员们。他留意他们的言谈举止，看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评估谁更有能力，谁只是人云亦云。
他在心里默默给一些人打上了“可用”、“需观察”、“不堪大用”的标签。这又是从“曦”那里学来的模糊概念——“人才评估”。
当最后一件关于物资交换的琐事被安排给专门负责此事的“皋陶”（Gāo Yáo）去处理后，夕阳才刚刚西斜。
众人散去，脸上大多带着一种新奇和些许困惑的表情，但似乎没有人对今天的新规矩表示强烈反对。
尧独自坐在老槐树下，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村落，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轻松感。
原来，改变一下方法，效果竟如此不同。
他抬头望了望开始浮现星子的天空，又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一块烤好的、用叶子包起来的肉干。
他在期待夜晚的到来。
期待再次连线那个来自未知之地的、“曦cEo”的吐槽和……或许更有用的建议。
尤其是关于那个名字——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