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董书店那个隐秘的地下室走出来时,天色彻底黑透了。
巴黎的夜风很硬,带着一股子湿冷的寒意。
但这股冷风,正好救了命。
它像一把刷子,勉强刷掉了众人身上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炖菜味儿。
每个人都走得很慢。
不是不想快,是肚子里的“卡酥来”太扎实,正在进行一场物理层面的镇压。
七八个小时炖煮出来的鸭腿、香肠、猪皮,混合着吸饱了油脂的白扁豆,在胃里开起了重金属摇滚派对。
每迈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家人们,我不行了。”
小李扶着路灯杆子,镜头对着自己那张油光满面的脸,语气沉痛。
“刚才那老头绝对在锅里下了封印。”
“我现在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路,我肚子里怀了个五斤重的鸭子。”
“还是油封的那种,贼沉。”
丁晓曼毫无形象地靠在江语希身上,拍了拍微鼓的小肚子,一脸的生无可恋。
“可是……真的好香啊。”
江语希咂巴咂巴嘴,眼神还有些迷离,显然还在回味。
“那个豆子,怎么能做得比肉还更有肉味?我现在呼出来的气,全是那个焦壳的香气。”
陈元走在最前面。
手里捏着那张被揉皱的地图,脚步依旧轻快,仿佛那个吃了三人份的人不是他。
“真饱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
“饱了!到嗓子眼了!”
几人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那正好。”
陈元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座横跨塞纳河的小桥。
桥上灯火昏黄,人流如织,圣路易岛就在对岸。
“过桥就是圣路易岛。那边有家店,本来打算当饭后甜点的,既然都饱成这样,那咱们就纯粹看看风景,消消食。”
听到“甜点”两个字。
刚刚还扶着墙喊救命的丁晓曼和江语希,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原本浑浊呆滞的眼神,唰地一下亮了。
像是通了高压电的灯泡。
“甜点?”
丁晓曼松开捂着肚子的手,瞬间站直,顺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其实……我觉得我的胃刚才稍微往下挪了挪,腾出了一点点地方。”
江语希更是直接。
她一把拉住张雪的手,脸上写满了严肃的正义感。
“陈元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科学研究表明,甜点和正餐装在两个不同的维度里。刚才那个胃饱了,关现在的甜品胃什么事?”
小李对着镜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看吧,家人们。”
“这就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上一秒还在喊救命要消食片,下一秒就能为你表演一个原地开胃。”
一行人过了桥。
圣路易岛的街道比玛莱区宽敞些,两旁全是那种老式的石砌建筑,透着一股中世纪的冷峻。
没走多远。
一家店门口排着的长队,直接截断了人行道。
队伍里不仅有游客,还有不少穿着讲究的本地老太太,牵着狗,在寒风中耐心地等着。
店面不大,深木色的门脸。
橱窗里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简单的几个花体字——贝蒂永。
“冰淇淋?”
林东看着招牌,缩了缩脖子,“师父,这么冷的天,吃冰淇淋?这不是找虐吗?”
“正因为冷,才要吃。”
陈元带着大家排到了队尾。
“热胀冷缩,懂不懂?用冰淇淋把胃里的油封鸭镇住,就舒服了。”
“这家店,被很多老巴黎人称为‘塞纳河上的明珠’。不做批发,甚至经常任性地放长假。能吃到,全看命。”
排了大概二十分钟。
终于轮到了他们。
陈元没有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口味介绍,直接点了单。
“野草莓,咸焦糖,黑巧克力,还有朗姆酒葡萄干。每种口味都要双球。”
拿到冰淇淋的那一刻。
寒风一吹,几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但当那个暗红色、带着细小颗粒的野草莓冰淇淋球送入口中的瞬间。
世界安静了。
江语希没有尖叫。
她的勺子含在嘴里,整个人僵住,然后机械地转过头,看着丁晓曼。
“晓曼……这不对劲。”
“怎么了?太冰了?”丁晓曼正准备进攻那个焦糖色的球。
“这不是冰淇淋。”
江语希咽下口中的东西,一脸严肃。
“这是有人去森林里摘了一把最新鲜、带着露水的野草莓,然后对着它们吹了一口仙气,把它们瞬间定格在了最美味的那一秒。”
“太夸张了吧?”
小李不信邪,挖了一大勺黑巧克力的。
下一秒。
他的五官先是皱在一起,紧接着迅速舒展,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卧槽”。
“哥!这玩意儿苦!但是……”
“回味怎么这么醇?!就像直接啃了一口可可豆,但是一点渣都没有,丝滑得像绸缎一样!”
陈元看着林东,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朗姆酒葡萄干口味。
“尝尝。”
林东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
入口冰凉。
紧接着,浓烈的酒香在舌尖炸开,混合着醇厚的奶香,还有葡萄干那种经过浸泡后的饱满口感。
冰冷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刚才那种被油腻堵住嗓子眼的沉重感,瞬间消散了一半。
“师父。”
林东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儿,“这个口感,和我们在国内吃的不一样。它没有那种……虚无缥缈的蓬松感?”
“对。”
陈元点头,眼里透着赞许。
“现在的工业冰淇淋,为了追求口感和利润,会打入大量的空气,膨胀率甚至能达到100%。”
“吃起来是软绵绵的,像云朵,其实是在吃空气。”
“但这家的做法,非常老派。”
“低膨胀率,高乳脂含量。用的全是真材实料,鲜果泥、鲜牛奶、鲜奶油。不加乳化剂,不加稳定剂。”
“所以它的质地很‘实’,很‘重’。味道不会在嘴里飘,而是直接沉在你的舌头上。”
陈元咬了一口脆筒,呼出一口白气。
“这就是街头美食的另一个极端。”
“不需要复杂的烹饪技巧,不需要昂贵的摆盘。”
“只需要对原材料近乎偏执的坚持。”
几个人站在塞纳河边的寒风里,一人捧着一个蛋筒。
冻得鼻尖发红,却谁也舍不得停嘴。
冰淇淋的冰爽,中和了刚才炖菜的油腻。
塞纳河的水波在灯光下荡漾,映照着几张满足的脸。
“嗝——”
这次,连江语希都忍不住打了个嗝。
“不行了,这次真饱了。再吃一口我就是小狗。”
她看着手里剩下的半个蛋筒,一脸纠结。
就在这时。
一阵浓郁的、带着焦香和某种特殊辛辣味道的热气,顺着风,极其霸道地钻进了所有人的鼻孔。
那是……烤栗子?
不对。
比烤栗子更香,更有侵略性。
那是混合了孜然、鹰嘴豆泥在高温油锅里炸透后的香气,还夹杂着刚出炉的皮塔饼的麦香!
江语希的鼻子动了动。
她看着那个味道飘来的方向,刚才那坚定的“我不吃了”的眼神,逐渐瓦解,崩塌。
最后,变成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
“汪。”
她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
然后一把拉起丁晓曼。
“陈元哥,那边好像有卖热乎东西的,咱们去看看吧。”
“冰淇淋太凉了,对胃不好,得暖暖。”
小李举着摄像机,看着两个女孩绝尘而去的背影,对着镜头长叹了一口气。
“家人们。”
“这哪是来旅游的啊。”
“这分明就是一群蝗虫过境啊。”
“不过话说回来……”
他也吸了吸鼻子,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这味儿,确实有点香得犯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