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世界,被刺鼻的消毒水味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画布上,色彩依旧浓烈,试图捕捉生命与情感的震颤;另一部分,则在医院这条惨白的走廊里,悬在姐姐王芳生死未卜的沉寂中。
她不是商人,不懂那些繁复的报表和资本游戏,但她有艺术家的直觉,对人性微妙变化的感知如同对光线和色彩的敏感。陈璐在IcU外表现出的那种“镇定”,总让她觉得有些……过于完美了。那不是强行压抑悲伤的镇定,而更像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这种异样感,在她前往“芳华新生基金会”了解姐姐一直牵挂的公益项目进展时,达到了顶峰。
基金会办公室依旧忙碌,但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滞涩。沈墨找到负责财务的专员,想调取近几个月的资金流水看看——王芳曾跟她提过基金会几个重点扶持项目,她想着或许能帮上点忙,哪怕只是了解情况。
专员面露难色,眼神闪烁地看向紧闭的主任办公室门。“沈墨小姐,这个……近期的资金审批和调动,都是陈璐副总直接负责的,有些款项……流程比较特殊,可能需要陈副总授权才能给您看。”
特殊流程?沈墨蹙眉。基金会运作一向公开透明,这是王芳立下的规矩。
正在这时,陈璐办公室的门开了。她似乎正要外出,见到沈墨,脸上立刻挂起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小墨?你怎么过来了?是姐姐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她快步走过来,语气关切。
“没有,医生还是说需要观察。”沈墨摇摇头,直接问道,“璐姐,基金会的资金流动,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我想看看流水,这位同事说需要你的授权。”
陈璐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锐利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无奈和沉重取代。她轻轻叹了口气,揽住沈墨的肩膀,将她带到一边的休息区,姿态亲昵又带着安抚。
“小墨,你来得正好,这件事……我本来也想找机会跟你聊聊。”陈璐压低声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一丝被误解的委屈,“最近集团,还有基金会,确实遇到了一些不好对外言说的困难。”
她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调出几份经过处理的文件截图,上面有一些复杂的金融术语和指向不明的资金流向图。
“你看,资本市场有不明势力在狙击芳华,姐姐在出事前就已经察觉了。”陈璐指着那些图表,语气严肃,“为了应对潜在的危机,保住集团和基金会的根本,姐姐……在昏迷前,授权我动用了一部分基金会的储备资金,进行一些……必要的金融操作和风险对冲。这些操作涉及商业机密,流程上确实需要保密,所以下面的人不清楚。”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墨,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我们都是为她好”的恳切:“小墨,我知道你担心姐姐的心血。但你要相信,我和姐姐共事这么多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芳华和基金会好。姐姐她……有时候会把事情一个人扛,有些决策,可能连程总都未必完全知情。她不是不信任我们,只是……她习惯了自己承担所有压力。”
这话语,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针,轻轻扎进了沈墨心里最柔软、也最不安的地方。
不是不信任我们……
沈墨想起了王芳。那个强大、果决、仿佛无所不能的姐姐。她们相认时间尚短,那份血脉亲情之下,是否真的毫无保留的信任?王芳是否真的如陈璐所说,习惯性地将最核心的秘密与压力独自承担,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
陈璐的言辞无懈可击,表情真诚,甚至带着一种同为“局外人”的共鸣。她巧妙地将资金异常解释成了王芳为应对危机而采取的、不得已的保密措施,并将沈墨隐隐的质疑,引导向了王芳的处事风格和信任问题上。
沈墨看着陈璐那双写满“坦诚”与“无奈”的眼睛,又想起王芳昏迷前,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信任的基石,被动摇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不安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沈墨没有再坚持要看流水,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璐姐,辛苦你了。”
陈璐松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等姐姐醒来。”
看着陈璐转身离去的背影,沈墨站在原地,医院走廊的冰冷似乎渗入了骨髓。她依旧担心姐姐,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模糊的不安,如同水底的暗礁,缓缓浮现。
姐姐,你到底……隐瞒了什么?而你身边的人,又到底……谁才是真正可以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