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莫罗的话语，如同在寂静的冰湖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只要你敢跟我去瑞士。我的‘圣所’在那里……才真正完整。”
瑞士。金库VII。代号灰雀。安德烈·波波夫的银行访问。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汇聚，拧成一股冰冷而致命的绳索，套向了林枫的脖颈。
这不是邀请，这是摊牌。她不再掩饰真正的目的地和意图，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般的残忍，将那个可能藏着最终罪证的保险库，作为诱饵摆在了他的面前。
去，就是踏入对方经营多年、武装到牙齿的绝对领域，生死彻底不由自己掌控。
不去，就意味着承认恐惧，之前所有的冒险和博弈前功尽弃，并且很可能立刻迎来安德烈的“处理”。
林枫站在原地，感觉休息室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挤压着他的胸腔。他能感受到身旁安德烈那骤然变得更加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他的侧脸。
伊莲娜端着酒杯，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挑衅，试探，一丝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她在期待他害怕？还是期待他勇敢地跳入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几秒钟的死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林枫忽然低笑了一声。笑声很轻，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嘲弄。
“瑞士？”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伊莲娜的注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林慕白”的商业考量，“听说那边的税率和安保费用高得惊人。莫罗女士，我的拍摄报价，恐怕得重新评估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去或不去，而是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庸俗的金钱，既没有露怯，也没有立刻咬钩，用一种近乎荒诞的冷静，化解了这直白的死亡邀请。
伊莲娜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冰封的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错愕，随即那错愕化为一种更深、更冷的兴味。她抿了一口酒，红唇沾染了琥珀色的液体，显得格外妖异。
“钱，不是问题。”她淡淡道，目光扫过林枫，“问题在于，你的‘镜头’……值不值这个价。”
“价值需要证明。”林枫顺势接口，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她严实的长袍领口，“或许在出发前，我可以先尝试一些更……具有挑战性的主题？比如，探索一些……被隐藏的‘印记’？”
他再次隐晦地提到了那个可能存在的烙印，试图在离开这个半岛囚笼前，榨取最后一点情报。
伊莲娜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冰锥！她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但几乎在瞬间，那失控的迹象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容。
“好奇心太重的摄影师，通常活不长。”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尤其是在瑞士那种……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
赤裸裸的威胁。
就在这时，安德烈·波波夫身上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提示音。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身，按了一下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低声用俄语快速说了几句什么。
林枫的心猛地一提！他听不懂俄语，但安德烈那骤然变得更加冷硬的神色和伊莲娜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表明有突发情况发生！
是宋茜那边有动作了？还是沈墨浓联系吴凯出了岔子？或者是……那条神秘警告的来源终于露出了獠牙？
安德烈结束通话，转向伊莲娜，用英语低声汇报，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林枫听清：“女士，安保中心报告，监测到半岛外围三号区域有未经授权的无人机短暂掠过，已被驱离。来源正在追查，初步判断可能是媒体偷拍或鸟类干扰。”
伊莲娜的眉头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和戾气：“废物！连几只苍蝇都拦不住！加强扫描，再有下次，直接击落！”
“是。”安德烈躬身应道。
林枫心中暗凛。宋茜果然动手了！她在用这种方式试探半岛的安保漏洞，也在向他传递信息，她在外围。但这无疑也打草惊蛇，让本就紧张的局势更加危险。
这个小插曲似乎让伊莲娜失去了继续周旋的耐心。她放下酒杯，看着林枫，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行程安排在四十八小时后。私人飞机。你的设备和护照，安德烈会负责‘协助’准备。这期间，就请林先生安心在此‘创作’和休息吧。”
软禁！
安德烈上前一步，做出了“请”的手势，但那姿态分明是押解。“林先生，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请。”
退路已被彻底封死。应下，是深入虎穴。拒绝，是立毙当场。
林枫目光扫过伊莲娜那双冰冷而疯狂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如同一堵铁墙般的安德烈。他知道，任何犹豫和反抗都将是徒劳的。
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甚至挤出一丝职业化的、略带期待的假笑：“荣幸之至。期待瑞士的‘风景’。”
他不再多言，跟着安德烈向休息室外走去。
安德烈并没有带他回到地面，而是沿着另一条隐蔽的走廊，来到了位于地下层的客房区。房间依旧延续着冰冷的现代风格，设施齐全，甚至称得上奢华，但窗户是封死的强化玻璃，门外传来隐约的、规律的脚步声——看守。
安德烈将他送入房间，冰冷的目光最后扫视了他一眼：“需要什么，可以按铃。请不要随意离开房间。女士不喜欢客人……乱走。”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反锁的轻微机括声清晰可闻。
林枫站在房间中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精疲力竭的虚脱感和更加清晰的危机感。
他迅速检查了整个房间。没有明显的摄像头，但必然有隐藏的监听和监控。他走到那扇封死的窗前，外面是地下采光井粗糙的混凝土墙壁，毫无意义。
他坐在床上，拿出那部“林慕白”的手机。果然，信号被完全屏蔽。
他成了瓮中之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林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复盘所有细节，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破绽。
伊莲娜锁骨下的痕迹……安德烈听到汇报时的反应……那条神秘的警告短信……以及，安德烈那个无意识的、敲击膝盖的节奏……
他闭上眼，在脑中反复模拟那个节奏。缓慢，稳定，带着某种特定的间隔……不像摩尔斯电码，更像……
他猛地睁开眼！
这节奏……他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某部老旧的冷战题材电影里，关于克格勃特工之间某种非常原始的、利用环境音传递信息的土办法！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那条警告短信……“watch the assistant.”……会不会根本不是让他“小心”安德烈，而是……让他“注意”安德烈？注意他的行为，他的习惯，他无意中泄露的信息？
安德烈……会不会才是那个潜在的、不稳定的因素？那个可能发送警告的人？
林枫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但却能解释通很多疑点！如果安德烈因为某种原因，比如对伊莲娜扭曲的忠诚与现实任务的冲突，而对周家或伊莲娜产生了二心，那么他的一切行为，包括那看似威胁的监视，都可能有了新的解读！
但这仅仅是猜测，一个建立在悬崖边的脆弱假设。
他需要验证。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按下了呼叫铃。
几分钟后，门被打开。站在门外的不是佣人，而是安德烈本人。他依旧戴着墨镜，脸色冰冷：“什么事？”
林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不好意思：“抱歉，安德烈先生。有点饿了，能不能麻烦送点吃的过来？最好是……热量高一点的，糖分足的，刚才拍摄有点耗费体力。”
他紧紧盯着安德烈墨镜下的脸。
安德烈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生硬地点了下头：“可以。”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林枫似乎无意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随意：“哦对了，如果有那种……老式的、带点薄荷味的东欧硬糖，就更好了。提神。”
安德烈向外迈出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
但他确实停顿了。
然后，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径直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枫站在原地，后背瞬间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透。
他猜对了！
那条关于薄荷糖的情报，以及那条神秘的警告，极有可能……真的都指向了安德烈·波波夫本人！
这个伊莲娜最信任的影子，这座半岛囚笼最可怕的看守，本身……就是一条正在暗中吐信的毒蛇！
而就在这时，房间天花板的通风口内，极其微弱地，传来三声几乎难以察觉的、指甲划过金属的轻响。
嚓…嚓…嚓…
节奏，与他记忆中安德烈敲击膝盖的节奏，一模一样！
林枫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看向那黑洞洞的通风口！
一个冰冷而充满诱惑的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透过金属格栅，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耳膜：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懂得如何‘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