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京城火车站的闹剧，以化学所的赵忠国院士险胜告终。
计划书上白纸黑字，第一站，化学所。
李振邦再不服，也只能眼看赵忠国得意洋洋地将王建国和姜绵绵“请”上伏尔加轿车，自己被送去招待所。
伏尔加轿车行驶在长安街上。
姜绵绵的小脸贴着车窗，大眼睛里满是新奇。
“赵爷爷，京城的房子都这么高吗？会倒下来吗？”
“哈哈哈，不会的，绵绵。”赵忠国笑得合不拢嘴，“这叫钢筋混凝土，比泥巴盖的房子结实多了！”
王建国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着赵忠国那副殷勤模样，心里犯嘀咕。
这老家伙看着和善，怕是个笑面虎，更难对付。
化学所的欢迎宴设在专家食堂包间。
同桌的还有几位核心研究员，此刻都正襟危坐，目光时不时瞟向主位上那个正跟排骨作斗争的小女孩。
气氛有些诡异。
科学家们尬聊着天气风沙，王建国却一眼看穿了热情下的焦虑。
尤其赵忠国旁边那位戴眼镜的年轻研究员，几乎没动筷子，一个劲喝水，眼神焦躁。
“小刘啊，”赵忠国察觉到沉闷，状似随意地说，“别老绷着个脸，天大的事，也得吃完饭再说。”
小刘挤出个难看的笑容，“老师，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吃不下。”
王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懂了。
这是遇到难题了。
八成就是需要“绵绵效应”来解决的难题。
他不动声色地给姜绵绵夹了块肉。
看来，这不是游山玩水，是直接上战场了。
宴席过半，服务员端上一个巨大的陶土罐子。
盖子一揭，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包间！
“哇——！”姜绵绵眼睛瞪得溜圆，小鼻子使劲嗅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好香呀！这是什么？”
“这叫‘佛跳墙’，是咱们这儿的压轴大菜！”赵忠国见成功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脸上露出计划通的笑容。
他亲自舀出一小碗，里面鲍鱼、海参……琳琅满目。
“来，绵绵，尝尝这个。”他把碗推到姜绵绵面前。
姜绵绵拿起小勺子，好奇地戳戳q弹的鲍鱼，又碰碰软糯的海参，满是问号。
她抬起头，看着赵忠国和愁眉不展的叔叔们，脱口而出：
“赵爷爷，这么多好吃的放在一个锅里炖，为什么它们不会打架呢？我的玩具娃娃和小汽车放在一起，它们就会打架，把我的盒子都弄乱了。”
童言无忌。
在场的科学家们一愣，随即善意地笑了起来。
“这孩子，想象力真丰富。”
然而，就在这笑声中，赵忠国的笑容却猛地凝固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死死盯着那罐热气腾腾的佛跳墙。
打架……
玩具放在一起会打架……
食物放在一起……不会打架……
“啪！”
一声脆响，赵忠国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中，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双目圆睁，眼神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那两个字。
“打架……对啊！打架！”
他魔怔的样子吓了大家一跳。王建国心里一紧，差点以为这老家伙疯了。
“老师？您怎么了？”旁边的小刘研究员紧张地问。
赵忠国没有理他，一把抓住小刘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小刘！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
他指着佛跳墙，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你看这佛跳墙！鲍鱼、鸡肉、海参……每种食材都有自己的‘脾气’！大厨不是用一种‘万能调料’去压制所有味道，而是用高汤！用火腿、干贝、老母鸡熬出高汤，创造一个‘和谐环境’！在这里，所有食材互相衬托，互相成就，才有了这天下第一的鲜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的催化剂！我们的钯、铑、铂！它们就是这锅里的鲍鱼、海参、鸡肉！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万能’的稳定剂，想当一个‘暴君’，强行让它们共处！结果呢？它们互相干扰，互相‘打架’，效率一塌糊涂！”
“我们为什么不学学这锅佛跳墙？我们不需要一个‘暴君’，我们需要一个‘协同缓冲体系’！用不同的配体，给每一种活性金属创造一个最舒服的‘微环境’，让它们各自美丽，再用一个多组分的‘溶剂高汤’，把它们融合在一起，互相促进！”
小刘研究员黯淡的眼睛瞬间被点燃，亮得像灯泡！
“对啊！协同缓冲！我们可以用三苯基膦稳定铑，用双齿氮配体去‘安抚’最活泼的钯！它们不是在‘打架’，它们只是……需要一个‘玩伴’！”
“还有溶剂！不能再用单一的乙醇了！我们可以试试乙醇、甲苯和水的混合体系，调整比例，控制它们的极性！”
“快！拿纸笔来！”
“别算了！直接上机模拟！数据模型呢？”
死气沉沉的欢迎宴，瞬间变成了一个群情激昂的战场。
科学家们抓起餐巾纸，拔下钢笔帽，就在油腻的餐桌上疯狂写画，嘴里飙着王建国听不懂的化学名词。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狂热，只有姜绵绵，还安安静静地坐着。
她看着这群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爷爷和叔叔，小小的脑袋瓜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他们好像不发愁了，好像变开心了。
这就好。
她拿起小勺子，舀起那块被赵爷爷夸上天的鲍鱼，吹了吹，放进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甜，瞬间在她的味蕾上炸开。
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吃到了小鱼干的猫咪。
她看着那个正激动得老泪纵横的赵忠国，含糊不清地，用一种总结性的口吻说道：
“赵爷爷，这个佛跳墙真好吃，是不是因为它有很多朋友一起玩，所以才这么香呀？”
这句话，像是一记温柔的重拳，打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狂热的科学家们动作一滞，纷纷回头，看着那个一脸满足、腮帮子鼓鼓的小女孩。
是啊。
他们耗费无数日夜都无法勘破的科学迷局，竟被一个孩子关于“朋友”的最质朴的比喻，一语道破。
赵忠国缓缓走来，他看着姜绵绵，眼里的激动和狂喜，最终都化作了无尽的感慨和……一丝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