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底层,死寂被一种更沉重的、金属疲劳的呻吟取代。
韩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呼吸压抑而绵长。腹部的伤口在经过粗暴的自我清创和包扎后,依旧持续散发着灼热的痛楚,如同里面埋着一块烧红的炭。失血带来的寒冷从骨髓深处渗出,与外界海风的湿冷里应外合,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体温和体力。
外面搜索者的脚步声和引擎声早已消失,但那部老式手机突兀的震动和随之而来的撤退命令,像幽灵一样盘桓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比直接的追杀更令人不安。
他不能留在这里了。这里已经暴露,无论刚才的撤退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某种诡异的“救援”,此地都不再安全。
他需要移动,需要药品,需要食物和水。
孤狼舔舐着獠牙,眼中闪烁着计算和决绝的光芒。他缓缓挪动身体,每一下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凌乱的发梢。他靠着墙,一点点撑起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堆满锈蚀废铁的狭小空间。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角落里一截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钢制通风管道上。管口扭曲狰狞,边缘锋利,大小似乎……勉强能容他通过。管道深处一片漆黑,散发着陈年的铁锈和霉尘气味,不知通向何方。
赌一把。
韩墨没有丝毫犹豫。他撕下身上本就破烂的衣物下摆,将腹部的伤口更紧地勒了一圈,打了个死结,试图最大程度减少移动带来的撕裂。然后,他抓起那柄小刀和那把希望用不上的手枪,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忍着令人牙酸的痛楚,开始向那截管道口爬去。
锈蚀的金属边缘刮擦着他的皮肤,留下新的血痕。管道内部狭窄逼仄,几乎卡着他的肩膀,每一次向前挪动都如同酷刑。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摩擦铁锈的刺耳声响。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更清新的空气。
出口似乎通往灯塔基座下方更深处的一个废弃维修通道。
就在他即将爬出管道的瞬间,他的手肘似乎碰掉了管道内壁一块松动的锈铁片。
“哐当。”
铁片掉落在管道深处,发出一声清晰的回响。
与此同时,韩墨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另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铁片落地声掩盖的——电子元件极其短暂的待机嗡鸣声?!
不是他碰掉铁片的声音!是之前就存在的!极其微弱,但绝对存在!
有东西!
他猛地回头,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凭借从管道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死死盯着刚才手肘碰触的内壁方向。
那里,在一块看似与其他锈蚀毫无二致的管壁下方,一个不过指甲盖大小、颜色与铁锈几乎融为一体的微型装置,正极其隐蔽地附着在那里。刚才的碰撞似乎让它原本完美的伪装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移,露出了底下冰冷的、非自然的金属光泽。
微型摄像头?还是监听器?!
韩墨的血液瞬间冰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个东西……在这里多久了?
从他躲进来之前就在?还是之后被放置的?
刚才那场突兀的搜索和撤退……是不是就是为了掩护放置这个东西,或者……是为了确认这个东西是否正常工作?!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潜伏在暗处的猎手或猎物,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从一开始,就暴露在另一双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眼睛之下!
是江砚洲?只有他有这种能力和动机!
救他,是为了监控他?把他当成一枚随时可以定位、可以利用、甚至可以随时牺牲掉的活体棋子?!
巨大的危机感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让韩墨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那个微型装置,眼神变幻不定,杀意和极度冷静的分析交替闪现。
现在毁掉它?打草惊蛇。
留着它?等于将自己完全暴露。
几秒之后,韩墨做出了决定。他极其缓慢地、不再触碰任何管壁,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外爬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在他爬出管道、落入下方更黑暗的通道的瞬间,他反手极其精准地用刀尖,在那装置旁边一处极其不起眼的锈蚀接缝处,刻下了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三角状凹痕。
这是他独有的标记。如果后续发现这个标记被破坏,就意味着有人动过这个装置,或者……这个装置本身,就是对方故意留下让他发现的诱饵。
孤狼落入更深的黑暗,舔舐伤口的同时,将每一个可疑的痕迹,都变成了反向狩猎的路标。
安全屋内。
“滴……滴……”
生命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声音,是这片无菌空间里唯一的主旋律。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冰冷,干净,不带一丝人气,仿佛连细菌和情感都能一并杀死。
陆沉夜躺在房间中央的病床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干裂没有血色。各种颜色的软管和导线连接着他的身体,像某种怪异的寄生植物,将维持生命的液体和监控信号输入输出。他的胸膛随着呼吸机的作用微弱起伏,但那双总是藏着凌厉锋芒的眼睛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厉战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守在门外,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里面那个身影。每一次监护仪数字的轻微波动,都能让他心脏骤停一瞬。他身上新添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但内心的焦灼和无力感,却比任何 physical 的伤痛都更难熬。
少爷的生命,像风中残烛,系于那些冰冷的仪器和……那个远在苏城、心思难测的江砚洲之手。
一名穿着江市集团制服、表情如同机器般精准冷漠的医护人员走进来,进行例行检查和换药。动作专业、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流露,甚至没有多看厉战一眼,仿佛他和他守护的人,都只是需要维护的精密设备。
厉战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医护人员的每一个动作上,肌肉紧绷,如同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困兽。他厌恶这种将少爷的生死完全交托于陌生人之手的感觉,厌恶这无处不在的、属于江砚洲的掌控力。
医护人员换完药,记录完数据,一言不发地离开。门轻轻合上,再次将内外隔绝。
厉战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低头,看向手中那个深灰色的通讯器。屏幕上,没有任何新指令,只有之前那条关于监控韩墨的信息,像一道冰冷的枷锁。
他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只是在这里被动地等待,眼睁睁看着少爷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看着夜枭的锋芒被他人握在手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观察窗内。病床上的陆沉夜,无知无觉,安静得让人心慌。
少爷……
他在心里无声地嘶吼。
您一定要撑住!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守住您,守住夜枭!
等您醒来,这把刀,依旧只会为您所指!
忠犬獠牙暗磨,在绝对的无力和屈辱中,守护着最后的核心,积蓄着撕碎一切阻碍的力量。这片无菌的囚牢,囚禁着身体,却囚不住那颗誓死效忠、亟待复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