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时光静谧，仿佛与外界燥热的七夕喧嚣隔绝。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沉静香气。陆沉夜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修长的手指偶尔划过那些泛黄的书脊，目光专注，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深邃。
沈蔷薇跟在他身后，心思却无法完全沉浸在书香里。身上那件属于他的羊绒开衫宽大而温暖，残留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个男人的存在，以及此刻这短暂“自由”的脆弱和不真实。
一个念头，如同被压抑许久的藤蔓，在心底疯狂滋长。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被困在华丽的牢笼里，被动地接受他给予的一切——无论是残酷的“教导”还是偶尔施舍般的“温柔”。她需要有自己的空间，需要呼吸，需要……一个能让她稍微直起腰板的支点。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看到街对面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橱窗里陈列的服装草图，心中微微一动。那是她少女时代，在被家族责任和联姻命运束缚之前，曾经偷偷萌芽过的梦想。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快走两步，与陆沉夜并肩，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恳求：“阿夜……”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酸涩、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感交织碰撞。她怕极了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怕他与顾家、与父母的血案有关，可在这孤立无援的绝境里，他又是她唯一能触碰到的、强大而危险的浮木。
陆沉夜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侧过头，深沉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似乎也在掂量这个突然改变的称呼背后所蕴含的复杂情绪。
“……我不想一直呆在家里。”沈蔷薇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垂下眼睫，声音更低了，“我……我从小就对设计感兴趣，想过当设计师……哪怕只是从最基础的助理做起，我也想试试。”
她说完，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冲出胸腔。他会如何反应？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还是冷硬地拒绝？
陆沉夜沉默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在书脊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书店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就在沈蔷薇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设计师？”
“嗯。”沈蔷薇紧张地点头。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知道了。”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这三个字，让人琢磨不透。
沈蔷薇的心悬在半空，落不下去。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那间顶层套房。沈蔷薇以为这不同寻常的一天即将结束，陆沉夜却接了个电话。
“嗯。”……“没空。”……“你们玩。”他对着电话那端的人，语气是一贯的冷淡。
但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扫过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沈蔷薇，停顿了几秒。
“……地址发我。”他最终改变了主意，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沈蔷薇面前：“晚上有个局，跟我一起去。”
“我？”沈蔷薇惊讶地抬头。带她去见他的朋友？这比带她去书店更令人意外。
“不想去可以留下。”他的语气没有波澜，仿佛只是给她一个选择。
沈蔷薇犹豫了。她本能地抗拒那种场合，但……这是一个机会，或许能听到、看到一些别的什么。而且，她隐隐觉得，如果拒绝，可能会触怒他。
“……我去。”她低声说。
聚会地点是一家顶级私人俱乐部的高级包间。推开门，喧嚣的音乐、缭绕的烟雾和男男女女的笑闹声便扑面而来。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个个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看得出非富即贵。见到陆沉夜进来，喧闹声瞬间小了不少，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敬畏、讨好和几分好奇。
“夜哥！你可算来了！” “哟，这位是……？”有人注意到他身后略显局促的沈蔷薇，眼神变得探究起来。
陆沉夜没有介绍，只是淡淡点头，径直走向最里面相对安静一点的沙发区。沈蔷薇紧跟在他身后，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他破天荒地带了个女伴，这本身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猜测。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是一件黑丝绸缎面衬衫，在迷离的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冷白俊美，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他坐下，立刻有人殷勤地递上酒杯。
兄弟们围过来喝酒聊天，话题绕着生意、马子、最近的风头转。沈蔷薇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默默地剥着果盘里的葡萄。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有人起哄：“夜哥，难得今天过节，还带了嫂子来，唱一个呗！好久没听你开金口了！”
“对啊夜哥！来一个！” “必须来一个！唱那个！就你以前老哼的那首！”
起哄声越来越大。陆沉夜端着酒杯，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不为所动。沈蔷薇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冷脸拒绝。
然而，在众人的一再起哄下，他沉默了片刻，竟真的放下了酒杯，对点歌的人示意了一下。
音乐前奏响起，是一首带着浓郁西北风味的、苍凉悠远的民歌伴奏。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陆沉夜拿起话筒，目光并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投向屏幕上的歌词，或者说，投向了更遥远的虚空。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气质截然不同的、深入骨髓的苍凉和思念：
“山高水长 两茫茫 踮起脚尖尖 了远方 问天问地 我喊故乡 心上的人儿 可知我忧伤
千言万语 心里藏 踮起脚尖尖 了远方 恨天恨地 我难思量 心中的思念 为何愁断肠……”
他的歌声并不算多么专业，甚至有些粗粝，却异常真挚，每一个字都仿佛裹着塞外的风沙和无法言说的痛楚，重重地砸在听者的心上。那歌词里的彷徨、思念、无望的眺望，与他平日里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沈蔷薇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那苍凉的歌声紧紧揪住。这一刻，她仿佛窥见了他坚硬外壳下深藏的、不为人知的脆弱与孤独。他也在思念谁？他的故乡？还是……别的什么？
一曲终了，包间里有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夹杂着“夜哥牛逼！”“再来一个！”的起哄。但陆沉夜已经放下了话筒，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用歌声倾泻情感的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他重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侧过头，目光落在尚未从歌声情绪中回过神的沈蔷薇脸上。
“你早上说，想工作？”他忽然旧事重提。
沈蔷薇猛地回神，下意识点头：“是，我想做设计……”
“陆氏集团旗下有个设计子公司，做高端定制的。”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下周一，让厉战送你去报到。从设计助理做起。”
陆氏集团？沈蔷薇的心猛地一跳。他不是……顾家的养子吗？为什么他的公司不姓顾？而是如此旗帜鲜明地冠以“陆”姓？这背后代表着怎样的决裂和野心？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疑虑同时涌上心头。他竟然答应了？如此轻易？
然而，陆沉夜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他的目光沉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心思。
“蔷薇，”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的音乐，落在她耳中，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意味，“机会我给你了。”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下，如同最冷的寒星。
“好好做。别让我失望。”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普通的勉励，但沈蔷薇却从中听出了冰冷的弦外之音——他在试探她。给她有限的自由，让她进入他的领域，然后在一旁冷眼观察，看她是否会再次“背叛”，是否会辜负他这看似“感情用事”的给予。
毕竟，“夜枭”是他用命换来的帝国，容不得半分闪失。哪怕是对他此刻心中已有不同、甚至可能深爱的女人，他也绝不会轻易让多年的心血和布局，毁于一时的情感冲动。资本和黑暗世界的法则，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理智和怀疑永远凌驾于感性之上。
沈蔷薇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但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甚至带着点依赖的笑容。她主动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冰凉。
“谢谢你，阿夜。”她轻声说，声音微微发颤，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因为得到机会而激动，“我一定会努力的，不会给你丢脸。”
她的手指触碰着他的手背，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和底下蕴含的、可怕的力量。她的心在尖叫，在恐惧，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表现出信任和依赖。
陆沉夜垂眸，看了一眼她主动抓住自己的手，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只是那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无人能懂的光芒。
他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如同他此刻冰冷而清醒的内心。
戏已开场。
猎人放下了诱饵，等待着猎物露出马脚。
而猎物，也戴上了面具，小心翼翼地踏入了猎场。
陆氏集团的门为她打开，却不知门后是通往希望的工作台，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审判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