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的春寒尚未完全褪去,但军屯的田垄已染上新绿,给这片边塞之地带来了些许生机。然而,安宁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郡内虽暂无大战事,但小股马匪、流窜的鲜卑散骑乃至活不下去的乱民,时常滋扰乡里,劫掠商队,成为边境线上难以彻底清除的痼疾。
这一日,一骑快马带着烟尘驰入九原城,直抵都尉府。骑士滚鞍下马,急报:一支约五六十人的马匪队伍,流窜至五原郡南部,洗劫了一个临近长城的屯庄,掳走了十余名百姓和少量粮食牲畜,正往南面山区遁逃。
“可知匪首是谁?战力如何?”吕布沉声问道,目光扫过粗糙的羊皮地图。
“回都尉,匪首名唤‘过山风’,甚是彪悍,据说是从中原流窜来的逃兵,手下皆是一些亡命之徒,骑术不弱,颇为难缠。”报信士卒气喘吁吁地答道。
吕布冷哼一声。这些疥癣之疾,虽不足以动摇根基,却不断消耗着边境的元气,更是对他威望的挑衅。正好,也可借此锤炼新兵,检验部曲。
“点兵!命高顺率一队骑兵,再调一队新募步卒,即刻出发追击!务必全歼匪众,救回被掳百姓!”吕布下令,语气森然。他有意让高顺带上新兵,见见血,练练胆。
“喏!”亲兵领命而去。
不多时,五十轻骑并百名步卒已在校场集结完毕。高顺治军极严,虽是新旧混编,队伍却肃整无声,透着一股冷冽的杀气。步卒队列中,一个身影引起了吕布的注意。
那是一名青年,身形不算特别魁梧,却站得如枪般笔直,穿着略显宽大的旧皮甲,眼神锐利而沉静,在一群或因紧张、或因兴奋而略显躁动的新兵中,显得格格不入。吕布记得他,是当初推行屯田时,从流民中吸纳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似乎名叫魏续。
队伍开拔,马蹄声与脚步声汇成一股洪流,向南奔涌而去。
追踪匪迹并非难事。马匪携带着掠来的人口和物资,速度不快,留下的痕迹也明显。高顺率军紧追不舍,次日午后,便在一条荒谷中追上了正在歇息的马匪。
“杀!”高顺没有任何废话,长剑前指。
骑兵如离弦之箭,率先发起冲锋,直插匪群核心。步卒则在高顺的指挥下,迅速展开两翼,包抄合围,防止匪徒溃散逃入山林。
战斗瞬间爆发。马匪确实凶悍,猝然遇袭竟未立刻崩溃,反而嚎叫着结阵抵抗。匪首“过山风”使一柄环首大刀,力猛刀沉,接连劈翻了两名冲在前面的骑兵,试图稳住阵脚。
官军步卒毕竟新募居多,初次接战,面对亡命徒的拼死反扑,阵型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迟疑。
就在此时,那个沉默的青年魏续动了。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下意识地收缩或盲目前冲,而是目光一扫,猛地从侧翼蹿出,身形矫健如豹,避开正面拼杀,直扑匪群侧后——那里正是被掳百姓蜷缩之地,仅有寥寥两三匪徒看守!
“拦住他!”有马匪发现,厉声喝道。
一名匪徒挥刀砍来,魏续不闪不避,手中环首刀精准地一格一撩,荡开来刀,顺势突进,刀柄重重砸在对方喉结上,那匪徒顿时双眼凸出,萎顿在地。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显是经历过实战的!
另一名匪徒惊骇之下,持矛捅刺。魏续侧身让过矛尖,左手闪电般抓住矛杆,借力前冲,右臂屈起,一记凶狠的肘击撞在对方面门!鼻骨碎裂声中,匪徒惨叫着倒地。
瞬息之间,两名看守已被解决。魏续迅速割断捆缚百姓的绳索,低喝道:“往谷口跑!官军在那!”
被救的百姓如梦初醒,哭喊着向谷口官军方向奔去。
魏续的行动,不仅解救了人质,更极大地扰乱了马匪的军心。匪首“过山风”见后方生乱,又惊又怒,攻势稍缓。高顺何等人物,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亲率陷阵老卒猛攻其一点!
“死!”高顺大喝一声,长剑如毒蛇出洞,穿透一名悍匪的格挡,精准地刺入其心口。身边老卒配合默契,刀盾并举,瞬间将匪首的亲信砍倒数人。
阵脚一乱,匪势立溃。骑兵来回冲杀,步卒奋勇向前,很快便将剩余马匪分割包围,逐一歼灭。匪首“过山风”被高顺亲自斩于剑下。
战斗结束,清点战场。此役斩首四十余级,俘十余人,己方仅轻伤数人,被掳百姓悉数救回,可谓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
回程途中,高顺特意将魏续叫到身边。他看着这个依旧沉默,但眼神沉稳、甲胄染血的青年,问道:“方才临阵应变,甚好。你以前练过武?打过仗?”
魏续抱拳,声音平静:“回将军,家中原是冀州军户,自幼习些枪棒。后遭灾乱,流落至此。此前……为活命,也曾与人搏杀。”话语简洁,却透着一股历经磨难的沧桑。
高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但眼中已流露出赞赏之色。此人临阵不慌,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那份沉静,是块好材料。
回到九原,高顺第一时间向吕布汇报战况,并着重提到了魏续的表现。
“哦?竟是军户出身?难怪有此胆色身手。”吕布闻言,颇感兴趣。他正需各种人才,尤其是这种有实战经验、出身底层易于掌控的。“唤他来见我。”
魏续被带入都尉府书房。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皮甲,身上还带着战场厮杀后的尘土与血腥气,但举止不卑不亢。
吕布打量着他,目光如炬:“魏续,你今日立下功劳,救回百姓,扰乱敌阵,临机决断,甚合我意。可愿入我亲卫队,随我左右?”
亲卫,乃是主将最信任、最精锐的扈从,非勇武忠恳者不可任。这对于一个流民出身的新兵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擢升和信任。
魏续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旋即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都尉大人赏识,续,万死不辞!”
“好!”吕布满意点头,“起来吧。日后好生做事,自有你的前程。”
安置好魏续,吕布思绪转到更远。此次剿匪,虽是小战,却再次凸显了精锐部队的重要性。骑兵虽利,却受地形、财力所限,难以无限扩充。而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意志坚定的重步兵,在攻坚、守城、结阵而战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想起高顺历史上那支号称“攻无不克”的陷阵营。
是时候了。
当晚,吕布召来高顺与刚刚升任亲卫的魏续。
书房内,油灯摇曳。吕布直接切入主题:“敬达,如今边境不宁,未来大战恐难避免。我欲组建一支精锐重甲步兵,专司攻坚陷阵,守如磐石,攻如雷霆。号之为——‘陷阵营’!你以为如何?”
高顺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一生严谨,不善言辞,唯对治军练兵有着极高的追求和热忱。打造一支真正的天下强兵,正是他的夙愿。
“顺,必竭尽全力!”高顺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紧握的拳锋却显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好!”吕布看向高顺,语气郑重,“此营便由你全权负责选拔与训练。我要的是最好的兵士,最严的纪律,最精的装备!人员可从现有各部及流民青壮中遴选,宁缺毋滥!”
“喏!”高顺肃然应命。
吕布又看向魏续:“魏续,你新入亲卫,本应随我左右历练。但陷阵营初建,需得力人手辅助高将军。你勇毅机敏,可愿入陷阵营,暂为敬达副手,协助整训?”
这既是考验,也是机会。陷阵营未来必是军中核心,能在此立足,前途无量。
魏续毫无犹豫:“续,领命!定辅佐高将军,练出强兵!”
“甚好。”吕布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城外一处依山傍水的险要之地,“营址便设于此。明日便开始遴选士卒。一应粮饷器械,我会优先供给。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陷阵营的雏形!”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而锐利。
“此营,将来便是我手中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
高顺与魏续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吕布知道,撒下的种子又一颗开始生根发芽。陷阵营的筹建,意味着他的军事力量开始向专业化、精锐化迈进。
而魏续的脱颖而出,则预示着未来核心班底的进一步扩充。乱世之中,人才如同散落的明珠,需要他去发现,去磨砺,最终汇聚成照亮前路的光芒。
并州的天际,风云正在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