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边患的阴影如同盘旋在长城上空的秃鹫,投下的寒意尚未触及邺城的宫墙,另一道来自西方的急报,却如同冰冷的匕首,猝然扎入了河北初定的平静。高干,这个不久前才遣使表示归顺的并州之主,竟趁着吕布主力经略河北、无暇西顾之机,悍然举起了叛旗。
消息传到时,吕布正在审视北疆地图,推演着未来可能应对乌桓的方略。听到高干反叛,他捏着地图边缘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料定和一丝被蝼蚁挑衅的冷诮。
“跳梁小丑,不知死活。”他将地图缓缓卷起,动作从容,仿佛高干的叛乱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打断了他对更重要军务的思考。“传令,点齐一万狼骑,五千步卒,明日随我西返并州。”
他没有召集大规模的军事会议,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如临大敌的紧张。这种近乎漠视的态度,本身就是对高干最大的蔑视。陈宫等人对此并无异议,所有人都清楚,以吕布如今席卷河北的声威和实力,收拾一个首鼠两端的高干,无异于牛刀杀鸡。
大军西行,渡过黄河,踏上并州的土地。这里的风物与河北迥异,山峦更加苍莽,空气中似乎都带着边郡特有的粗砺沙尘气息。沿途郡县早已望风归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吕布没有过多停留,他的目标明确,直指高干盘踞的晋阳。
高干的叛乱,看似突然,实则根基浅薄。他低估了吕布在并州的威望,也高估了自己对并州军民的掌控力。并州是吕布起家的根基,这里的军民大多仍心向“飞将”。当吕布那杆熟悉的玄色大纛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高干麾下本就不稳的军心,瞬间土崩瓦解。
叛乱的过程短暂得近乎滑稽。吕布大军尚未抵达晋阳城下,高干麾下的将领便已发生内讧。一部分不愿追随叛乱的军官夜间发动兵变,打开城门,高干仅率数百亲信仓皇出逃,欲北投匈奴,结果在途中被自己曾经的部将设伏擒拿,捆绑着送到了吕布军前。
吕布在晋阳城外接受了这份“大礼”。他看着被押解到马前、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高干,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我有何负于你,竟行此悖逆之事?”吕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砸在高干心头。
高干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何辩解在绝对的实力和道义碾压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押下去,枭首示众。其家眷,流徙边地。”吕布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决定了高干的结局。没有多余的审判,没有复杂的程序,乱世之中,对叛徒的处置,向来简洁而残酷。
随着高干的人头被悬挂在晋阳城头,并州境内最后一点不谐杂音也彻底消失。吕布策马,缓缓进入这座熟悉的城池。街道两旁挤满了欢呼的百姓,许多面孔他都依稀记得。这里是五原,是九原,是他吕青在这个时代最初挣扎、奋斗、崛起的起点。
他没有立刻入住曾经的府邸,而是命人引路,来到了城外一处略显荒凉的山坡。那里,矗立着两座不起眼的土冢,墓碑经过风雨侵蚀,字迹已有些模糊。这是他此身父母的长眠之地。
吕布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到墓前。秋日的风吹过枯黄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他默默地站立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有对这具身体原主血缘的微妙感应,有对这对陌生“父母”给予这具身躯的感激,更多的,则是一个异乡灵魂站在此身根源之地的巨大恍惚和时空错位感。
他从一个边郡卑微吏员之子,到如今雄踞河北、威震天下的霸主,这条路,充满了杀戮、算计和命运的拨弄。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坟前的泥土,那干燥、粗糙的触感异常真实。
“我回来了。”他在心里默默说道。不是衣锦还乡的炫耀,而是一种对过去的告慰,对根源的确认。这把泥土,连接着他与此世的羁绊,也提醒着他来处的渺小。
他在墓前静立了许久,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两座孤坟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然后,他转身,脚步沉稳地走下山坡。背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坚定而孤独。
回到晋阳,吕布以雷霆手段整顿并州事务。清洗高干残余势力,重新任命刺史、太守,将并州的军政大权牢牢抓回手中。他特意召见了并州的旧部,如郝萌、曹性等人,温言抚慰,厚加赏赐,稳固根基。同时,他下令加强长城各关隘的守备,征发民夫修缮烽燧,将防备乌桓和匈奴的等级提到最高。
并州,这片他起家的根基之地,在经历短暂的动荡后,被迅速而彻底地重新纳入掌控,成为了他庞大版图中稳固可靠的后方。
站在晋阳城头,眺望着北方苍茫的群山,那里是长城,是塞外,是潜在威胁所在。吕布的目光沉静而深远。整合河北四州的霸业初成,但北方的狼烟,似乎已隐约可闻。他抬手,按在冰凉的城垛上,指尖感受着石料历经风霜的粗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