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二月十五日，农历大年初二。
年的味道还没散去，朝鲜半岛的气候却变了脸。一夜之间，温暖的东南风吹过了五圣山的山脊，那些积攒了一冬的白雪，像是被谁施了法术，开始大面积融化。
第24军军部坑道外，原本坚硬如铁的冻土路，变成了一滩滩烂泥塘。
李云龙穿着那一身标志性的美军鸭绒大衣，脚上却换了一双高筒雨靴。他手里拄着一根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交通壕里走着。他鼻梁上那副只有一条腿的眼镜，此刻正挂在胸前的扣子上，随着步伐晃来晃去。
军长皮定均跟在他身后，看着李云龙那副像是在自家地里巡视庄稼的老农模样，忍不住开口：老李，这天暖和了是好事，可这路也太难走了。刚才后勤的车队报告，又有两辆卡车陷在五里坡那是怎么也拉不出来。
李云龙停下脚步，用棍子戳了戳脚下黏糊糊的黄泥：好事？老皮，这叫‘翻浆’。对于机械化部队来说，这就是鬼门关。
他重新戴上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神色严峻：麦克斯韦·泰勒那个老小子，这几天肯定也不好过。他的坦克、重炮，在这种泥地里就是活靶子。咱们得抓住这个机会。
怎么抓？皮定均问。
李云龙指着远处的一片开阔地：泰勒刚上任，急着想表现。他动不了大的，肯定会动小的。这种天气，大部队展不开，但他手下的那些特种分队，什么游骑兵之类的，肯定会趁着泥泞摸上来。他们以为咱们也被泥巴困住了。
回到指挥部，李云龙立刻下令：命令各师，把前沿的警戒哨加双岗。还有，把咱们缴获的那些美军防滑链，都给咱们的运输车装上。告诉后勤部长，这几天别运重炮弹了，多运手榴弹和炒面。路不好走，咱们就轻装上阵。
二月十六日，初三。
果然如李云龙所料，美军利用恶劣天气，开始进行小规模的渗透袭扰。
在74师的防区，一支美军小分队试图利用夜色和泥泞的掩护，偷袭志愿军的一个前哨阵地。
李云龙正在74师师部检查工作，听到枪声，他不仅没慌，反而露出了笑意。
师长张怀忠有些紧张：军长，要不要派预备队上去？
不用。李云龙摆摆手，拿起步话机，接通了前沿连长，我是李云龙。听着，别急着开枪。让泥巴帮咱们打仗。
连长一头雾水：首长，泥巴怎么打仗？
笨！李云龙骂了一句，随即又压低声音，这烂泥地，一步一陷。美国兵装备重，大皮靴沉，陷进去了拔都拔不出来。你们就守在干爽的高处，等他们陷在泥里扑腾的时候，再给我打活靶子。这就叫瓮中捉鳖，不对，是泥里捉猪。
战斗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陷入泥潭的美军突击队根本无法进行战术规避，成了志愿军投弹手的绝佳目标。
战后，李云龙看着战报，在笔记本上写下：天时地利，皆可为兵。泰勒虽是名将，却不懂朝鲜的土性。
二月十七日，战略转向。
这一天，志司发来了一份绝密电报。电报的内容让指挥部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为了应对艾森豪威尔可能采取的扩大战争政策，特别是为了防止美军在侧后方实施两栖登陆，志愿军总部决定提前展开反登陆作战准备。
李云龙看着地图上的元山、咸兴一线，眉头紧锁。
老皮，看来这盘棋越下越大了。李云龙推了推眼镜，手里的红蓝铅笔在海岸线上重重一划，如果我是艾森豪威尔，在正面攻不动的情况下，肯定会想在咱们屁股后面捅一刀。当年的仁川登陆，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皮定均点点头：那咱们24军的任务是？
守住五圣山，就是守住了大门。李云龙目光如炬，但咱们不能光看大门，还得看着窗户。志司命令我们抽调工兵骨干和部分参谋，去支援东海岸的防御工事建设。
李云龙沉思片刻，转身对参谋长说：把工兵营长叫来。还有，把咱们那个绘图员也叫来。
十分钟后，李云龙对着工兵营长面授机宜：你们这次去东海岸，不是去修碉堡的，是去修陷阱的。
修陷阱？
对。李云龙拿出一张他自己画的草图，海滩上，别光想着修钢筋混凝土。那玩意儿怕舰炮轰。要修‘软工事’。在水下埋设三角锥，拉铁丝网，还要在这个位置，海滩的高潮线以下，埋上特制的水雷。
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细节：还有，在海滩后面的稻田地里，给我把水蓄满了。美国人的坦克要是上来了，我要让他们直接开进烂泥塘里，像这两天在山上一样，动弹不得。
二月十八日，雨水节气。
天空飘起了细雨，夹杂着未化的雪片。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
李云龙的心情却很不错。因为后勤部送来了一批新式的雨衣，是祖国人民专门为志愿军研制的，轻便、防潮，还能当伪装服。
他穿上一件新雨衣，在镜子前照了照：这东西好。比缴获的美军雨披强，不反光。
正美着，70师师长萧应棠打来电话：老李，对面的美军今天有点反常。他们的炮兵阵地上，炮口都抬得很高，像是要打超远距离射击。
李云龙神色一凛：超远距离？那是想打咱们的纵深补给点。
他立刻趴在地图上计算起来。手里的卡尺飞快地移动。
不对。李云龙突然抬起头，眼神锐利，老皮，他们不是要打补给点。你看这个方位角，如果延伸下去，正好是咱们刚修好的那个野战医院！
皮定均大惊：野战医院？那里可都是伤员啊！
快！李云龙吼道，命令野战医院马上转移！往二号坑道转移！通知高炮团，把炮位给我拉到医院前面的那道山梁后面去。敌人的炮弹一旦打过来，不管是观测机还是校射机，只要敢露头，就给我把它揍下来！
半小时后，美军的大口径重炮果然开始轰击野战医院所在的区域。但由于转移及时，并没有造成大的人员伤亡。
李云龙听着远处的爆炸声，摘下眼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好险。这泰勒果然阴毒，专挑咱们的软肋下手。
二月十九日，空中绞杀。
雨停了，天放晴。美军的飞机像出笼的马蜂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泰勒为了切断志愿军在泥泞季节的补给，发动了代号为饱和的空中遮断行动。
运输线上，烈火熊熊。
李云龙站在观察哨里，看着远处冒起的黑烟，拳头攥得咯咯响。
不能这么被动挨打。李云龙咬着牙说，老皮，咱们得变招。
怎么变？咱们的飞机数量少，制空权在人家手里。
没有制空权，咱们有制夜权。李云龙重新戴上眼镜，恢复了那种精于算计的神态，命令运输车队，白天全部隐蔽进山洞或者树林。晚上再动。
可是晚上路不好走，还没有灯。
没有灯就造灯。李云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这几天我琢磨了个法子。让沿途的防空哨，每隔五百米站一个人。听到咱们的车队来了，就用手电筒照路面，车过去就灭。如果是敌机来了，就朝天打信号弹。这叫‘接力灯塔’。
当晚，这种土办法奇迹般地生效了。在漆黑的泥泞山路上，一束束手电筒的光芒像跳动的萤火虫，指引着满载弹药和粮食的卡车队，蜿蜒前行，避开了美军夜间侦察机的搜索。
二月二十日，冷枪神话。
这一天，是狙击手张桃芳的幸运日，也是美军的噩梦日。
李云龙特意来到了前沿。他知道，在这泥泞的对峙期，狙击手的作用比大炮还大。
张桃芳趴在那个熟悉的5号哨位上。
首长。张桃芳看到李云龙，轻声叫道。
李云龙蹲在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巧克力：这是从被击落的美军飞行员身上搜出来的。吃了它，眼睛亮。
张桃芳咬了一口巧克力，苦得皱了皱眉，但还是咽了下去：首长，今天对面有点怪。
怎么怪？
那个美军观察哨，每隔十分钟就伸出一顶钢盔，晃一下就缩回去。已经晃了八次了。
李云龙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那是诱饵。他们在测你的反应时间。桃芳，这是个高手在跟你过招。他想算你的规律。
那怎么办？
破他的规律。李云龙沉声道，下一次，他再伸钢盔的时候，你别打钢盔。你往钢盔下面二十公分的地方打。那是他的脖子。
张桃芳点点头，屏住呼吸。
十分钟到了。那顶钢盔准时出现了。
张桃芳没有瞄准钢盔，而是把枪口微微下压。
砰！
枪响的同时，那顶钢盔并没有飞起来，而是连同下面的人影一起，重重地栽倒在战壕外。
中了！观察员兴奋地喊道。
李云龙拍了拍张桃芳的肩膀：好小子。这就叫兵不厌诈。记住了，战场上没有规律就是最好的规律。
离开前，李云龙看着张桃芳那把已经磨得发亮的步枪，感叹道：这哪里是枪，这是咱们中国人的志气。
二月二十一日，一周总结。
这一周，泥泞、冷枪、反轰炸、反登陆准备，每一天都在高强度的对抗中度过。
李云龙坐在指挥部里，整理着这一周的战报。
老皮，你看。李云龙指着数据，这一周，虽然咱们的运输量下降了三成，但非战斗减员却控制住了。特别是烂裆烂脚的病号，比上周少了。这说明咱们的干铺运动搞得好。
皮定均给李云龙倒了一杯水：老李，你现在不仅是军长，还是卫生部长、后勤部长、工兵部长啊。
李云龙喝了口水，笑了笑，那笑容里透着几分儒雅：没办法，当家方知柴米贵。这场仗打到现在，打的就是个综合国力，打的就是个精细化管理。美国人有计算机，咱们有人脑瓜子。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越过五圣山，投向了更远的南方。
老皮，我有种预感。李云龙的声音变得深沉，春暖花开的时候，真正的恶仗就要来了。泰勒不会甘心在这个泥潭里耗着的。他肯定在憋着什么大招。咱们得抓紧时间，把这篱笆扎得更紧点。
他拿起笔，在地图的丁字山位置画了一个圈，又在东海岸画了一个圈。
一手抓正面，一手防侧后。李云龙自言自语道，艾森豪威尔想玩两手硬，咱们就给他来个太极推手。让他那一拳打在棉花上，再借力打力，给他个跟头。
窗外，夜色降临。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火药混合的味道。那是战场的味道，也是春天的味道。李云龙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但那双眸子里，依然燃烧着不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