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七月十三日,上午十点。
志愿军司令部坑道指挥所。
马灯的光,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艰难地穿行。地图前,李云龙画下的那个血红色圆圈,仿佛还在渗着血。
秦基伟,第15军军长。张祖谅,第60军军长。江拥辉,第38军军长。三位志愿军的王牌军长,呈“品”字形坐在简易的行军马扎上。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云龙身上。
平壤的余烬,似乎飘进了这个深藏于地下的指挥所,烤得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都到了。”李云龙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那三位军长,而是看着参谋长解方。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李参谋,”秦基伟的性子最烈,他刚从五圣山前沿赶过来,作战服的领口敞着,露出了被汗水浸透的衬衣,“平壤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弟兄们在坑道里,牙都快咬碎了。你把我们叫来,就一句话,怎么打?15军,请求当主攻!”
“老秦,稍安勿躁。”李云龙转过身,示意他坐下。他给秦基伟倒了杯凉开水,“斯文”地递过去,“我们是文明人,不兴打打杀杀。今天请三位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秦基伟一愣,差点被水呛到。他看着李云龙,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了?
张祖谅的脸色比较沉静,他接过了话头:“李参谋,平壤遭此大难,我们身为军人,难辞其咎。克拉克这一手,是想告诉我们,他可以随时随地轰炸我们的后方,打击我们的士气。如果我们不还以颜色,恐怕……”
张祖谅没有说下去。第60军,特别是重建的180师,背负着太沉重的过去。他打仗,比任何人都渴望胜利,也比任何人都谨慎。
“老张说得对。”江拥辉,这位38军的掌门人,声音洪亮,“李参谋,美国人炸了平壤,范弗里特现在肯定在等。等我们的反应。他以为我们会在愤怒中失去理智,发起一场鲁莽的冲锋,好让他用‘范弗里特弹药量’来招待我们。”
“说得好!”李云龙一拍大腿,但动作很轻,“老江不愧是‘万岁军’的军长,把范弗里特的心思看透了。他就是想让我们跳出来,好用炮弹和飞机把我们淹死。”
政治部主任杜平走了进来,补充道:“不止。美国国内,对平壤的轰炸,非议也很大。克拉克和范弗里特压力也很大。他们急需一场地面上的胜利,来证明他们的‘空中绞杀’是有效的。”
“所以,”李云龙的目光扫过三位军长,凌厉如刀,“我们偏偏不能让他如愿。但这个‘礼’,我们必须回。”
“怎么回?”秦基伟追问。
“老秦,你刚才说,你要当主攻?”李云龙反问。
“是!五圣山,是我们的中枢。对面南朝鲜第2师和美军第7师,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保证一个晚上,就把五圣山前沿的阵地,往前推十公里!”秦基伟站了起来。
“不。”李云龙摇了摇头。
“我不要主攻。”李云龙走到地图前,“我不要一个‘主攻’,我要的是‘处处主攻’。”
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重重地戳了几个点。
“老张,”他看向张祖谅,“你当面的,是金城以南的‘丁字山’(t-bone hill,美军编号351高地)。守敌,是美军第7师32团和南朝鲜第9师一部。这个点,像根钉子,扎在你的防区里,拔不拔?”
张祖谅的眼睛亮了:“李参谋,就等你这句话!‘丁字山’,我盯了它快一个月了!”
“好。”李云龙又转向秦基伟,“老秦,你当面的,是‘丁字山’侧翼不远的‘秃山’(old baldy,美军编号266高地)。守敌,主要是南朝鲜第2师。‘丁字山’一响,范弗里特必定增援。你15军的任务,就是把‘秃山’给我拿下来,把南朝鲜军的皮给我扒了,让增援‘丁字山’的美军,屁股后院着火!你干不干?”
“哈哈哈!”秦基伟笑了,“李参谋,你这招‘围魏救赵’,不,是‘围点打援’,我喜欢!我15军,保证完成任务!”
“老江,”李云龙最后看向江拥辉,“你38军在西线,对着美军陆战一师和英军第1联邦师。你们的任务,最重。”
江拥辉身体微微前倾。
“你们的任务,就是‘吵’。”
“吵?”江拥辉一愣。
“对,吵!”李云龙说,“从明天开始,38军全线,给我大张旗鼓地调动。白天,让敌人的侦察机看见你们在集结;晚上,炮兵给我零敲碎打,侦察兵给我摸进去抓舌头。你部下不是有个叫杨育才的侦察排长吗?让他的人动起来。我要你把美军陆战一师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到临津江去!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在西线发动总攻!”
解方参谋长补充道:“李参谋的意思是,38军佯动,60军和15军,在‘铁三角’的腰部,给我来个中心开花!用两把尖刀,同时插进范弗里特的防线!”
“李参谋……高!”秦基伟和张祖谅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这不是我的主意。”李云龙摆摆手,“这是平壤几十万老百姓的怒火,是克拉克教给我们的。他能用飞机炸,我们就能用炮弹和刺刀,在地上打回来!”
李云龙的脸色严肃起来:“三位。这次作战,代号‘怒火’。我只有一个要求: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这不是第五次战役,不许恋战,不许硬拼。坑道,是我们的依托。打下来,守不住,立刻退回坑道。把敌人引到我们的炮火覆盖区,用炮弹给我狠狠地砸!我要的是消耗敌人,是让范弗里特流血!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三位军长齐声应道。
“好。”李云龙点点头,“老解,你负责制定详细的炮火协同计划。小魏(魏东),你负责计算弹药基数和后勤需求。老杜,你负责政治动员。告诉战士们,为平壤人民报仇的时候到了!”
七月十四日。
三位军长已经返回各自的指挥所。一场风暴,正在“铁三角”地区悄然酝酿。
志愿军司令部指挥所里,气氛比昨天更加紧张。电台的“滴答”声此起彼伏。
“李参谋,”年轻的作战参谋魏东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一份刚算出来的数据,声音有些沙哑,“根据您的要求,‘怒火’行动第一阶段,即对‘丁字山’和‘秃山’的首次突击,我们预计需要炮弹……至少三个基数。特别是‘喀秋莎’火箭炮,需要集中使用,确保第一波火力就能摧毁敌人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地表工事。”
“三个基数……”李云龙在坑道里踱步。他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解方走了过来,神色凝重:“李参谋,刚刚和后勤部的洪学智副司令通过电话。老洪说,平壤被炸,我们设在平壤周边的几个大型物资转运站全毁了。美国人的‘绞杀战’,在这个星期也达到了顶峰。他……他最多,只能保证两个基地的弹药。”
“两个基数?”李云龙站住了,“两个基数,那是打仗。三个基数,才是报仇。老解,你再给洪学智发电。”
“怎么说?”
“你就告诉他,李云龙说的。他洪学智要是三天之内凑不齐三个基数的弹药,我就把司令部的炊事班调过去,在他后勤部指挥所门口摆三桌‘忆苦思甜’饭。让他天天看着高粱米糊糊,想想前线的战士们在吃什么!”
解方苦笑:“李参谋,你这不是……耍赖吗?”
“耍赖?我这是斯文人的办法。”李云龙哼了一声,“跟洪学智那个铁公鸡,你就不能客气。他富得流油!我知道,他手里肯定藏着‘压箱底’的宝贝,准备应付美国人下一次大规模登陆呢。你告诉他,美国人登陆,早着呢!眼前的‘丁字山’和‘秃山’,才是他该管的!”
“我……我尽力传达。”解方擦了擦汗。
“老杜,”李云龙又转向杜平,“动员工作怎么样了?”
“你就放心吧,老李。”杜平说,私下里,他还是习惯叫李云龙“老李”,“平壤的照片,那些被凝固汽油弹烧焦的民房,还有那些……那些孩子的照片,已经送到一线坑道里了。我不用多说一个字,战士们的情绪……现在不是‘高昂’,是‘要吃人’。15军和60军,现在是抢着报名当突击队。180师那个师长郑其贵,给我立了军令状,说‘丁字山’要是打不下来,他就不回180师了。”
“好。”李云龙点点头,目光深沉。他知道,士气可用。
七月十五日。
“丁字山”和“秃山”前沿,一片死寂。
只有烈日,把阵地上的岩石烤得发烫。
美军第7师32团K连的连长,约翰·戴维斯(John davis)上尉,正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志愿军阵地。
“中尉,”戴维斯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副手说,“中国人这几天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害怕。”
“上尉,也许是平壤的‘大轰炸’吓破了他们的胆。”副手笑着说,“我听说,整个平壤都从地图上消失了。换成我,我也没心思打仗了。”
“不,你错了。”戴维斯摇摇头,“你不了解你的敌人。他们就像这里的岩石,越是高温,越是坚硬。传我的命令,所有哨所,警戒等级提高一级。特别是夜间。我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同一时间,在志愿军司令部。
老马(Lao ma),那个头发花白的报务员,递过来一份电报:“李参谋,38军江拥辉电。”
“念。”
“‘……我部侦察二处杨育才所部,于今日凌晨三时,渗透至临津江东岸,美军陆战一师‘夏威夷’哨所,俘虏哨兵两名,全身而退。另,我军炮兵已在开城(Kaesong)正面,实施佯动炮击。敌军反应,十分紧张。江拥辉。’”
“好!老江这一手‘吵’得好!”解方笑道,“这下,范弗里特更搞不清,我们到底要在西线,还是在中线动手了。”
李云龙却在看另一份电报,眉头紧锁。
“怎么了,老李?”杜平问。
“空军刘震的电报。”李云龙说,“美国人的‘佩刀’(F-86),这几天疯了一样在‘米格走廊’(miG Alley)巡逻。我们的‘米格-15’(miG-15),起飞困难。刘震说,他需要时间,给我们的‘怒火’行动,在天上打开一个缺口。”
“时间……”解方看着地图,“可我们的弹药,正在往上运。多在阵地上放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告诉刘震。”李云龙说,“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十七日,十七日晚上,我必须在‘丁字山’和‘秃山’上空,看到一颗我们自己的信号弹。如果他做不到,就让他自己开着‘米格’,去撞范弗里特的指挥所!”
七月十六日。
朝鲜中线,天空。
一场惨烈的空中绞杀战正在上演。
志愿军空军第4师的王牌飞行员张积慧(Zhang Jihui,历史上他在2月击落了戴维斯,此处为剧情需要),率领他的米格-15编队,在清川江上空,迎头撞上了美军第4战斗截击机联队的F-86“佩刀”机群。
“李参谋!空军战报!”通信干事高建冲了进来。
“‘……十六时,我空4师,在平康(pyonggang)上空,与敌F-86机群发生空战。我机16架,敌机24架。战斗历时三十分钟。我部击落敌机四架,击伤两架!我方……损失两架,飞行员跳伞,已获救。刘震。’”
李云龙听完,一言不发,只是拿起了桌上的“大前门”,默默点上了一根。
“老李……”杜平想说点什么。
“打得好。”李云龙吐出一口烟,“用十六架打二十四架,二比四,我们赚了。给刘震回电,告诉他,他的任务完成了。十七日晚上,天空,是我们的了。”
“是!”
李云龙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地图上那两个红点。
“老解。” “到。” “给秦基伟、张祖谅发电。” “是。” “时间,不变。七月十七日,晚二十三时。代号,‘怒火’。”
七月十七日,晚二十一时。
“丁字山”前沿,志愿军第60军180师指挥所。
师长郑其贵,正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大口地吃着面条。今晚,突击队的战士们,吃的都是“得胜面”。
“师长,”政委李大明(Li daming,虚构)走了过来,“突击队都准备好了。炮兵也进入阵地了。”
“好!”郑其贵放下碗,一抹嘴,“告诉弟兄们,180师的名声,是在第五次战役丢的。今晚,我们就在这‘丁字山’,把它亲手拿回来!我们是重建的180师,是李参谋亲点的‘怒火’部队!谁他娘的要是给我掉链子,不用美国人动手,老子自己先崩了他!”
晚二十二时。
志愿军司令部。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老马的电台和墙上的挂钟上。
李云龙坐在地图前,手里拿着一块怀表。那是他妻子田雨送的,他一直贴身带着。
“报告!38军江拥辉电!” “念!” “‘我部已于二十一时,在临津江正面,发起营级佯攻。美军陆战一师反应强烈,已将其预备队调往哨所。范弗里特,上钩了。’”
“好。”李云龙合上怀表。
晚二十二时五十分。
“报告!空军刘震电!” “念!” “‘我部夜航编队已起飞,已清理平康至金城空域。十七日晚,夜空,属于人民志愿军。’”
李云龙站起身,走到了指挥所的出口,掀开了厚重的防潮帘。
外面,依旧是闷热的黑夜。
他看着金城(Kumsong)的方向。
晚二十三时整。
“轰——轰轰——轰隆隆!”
不是一声炮响,而是成百上千门火炮的同时怒吼!
整个朝鲜中线的夜空,瞬间被撕裂了!
“喀秋莎”火箭炮那特有的尖利呼啸声,盖过了一切。成排的火龙,从志愿军的隐蔽阵地上腾空而起,像复仇的流星雨,划过天际,精准地砸向了“丁字t山”和“秃山”!
“李参谋!”老马激动地站了起来,“60军、15军,同时来电!”
“念!”李云龙的声音,压过了远处的炮火。
“‘二十三时整,我60军炮火集群,已对丁字山实施毁灭性覆盖!突击队,已越过出发阵地!张祖谅!’” “‘二十三时整,我15军炮火集群,已对秃山实施火力急袭!我45师突击队,已如猛虎下山!秦基伟!’”
“丁字山”上,美军第7师32团的K连,在第一轮炮火中,就几乎被从地表抹去。连长戴维斯,在炮击的间隙中,抓起步话机,发出了他最后的声音:“他们……他们疯了!是中国人……所有的……炮……”
电话断了。
180师的突击队,踩着还没冷却的弹坑,冲上了主峰。
七月十八日,凌晨。
“丁字山”,打成了一锅粥。
“报告!”魏东的眼睛里全是血丝,“60军报,凌晨二时,已占领‘丁字山’主峰!但美军第7师预备队,在范弗里特的死命令下,正组织疯狂反扑!”
“老解,”李云龙异常冷静,“敌人的炮火反制呢?”
“来了。”解方指着地图,“美军第八集团军的远程炮火,开始对我们60军的炮兵阵地进行覆盖。范弗里特,急眼了。”
“告诉张祖谅。”李云龙下令,“主峰,守不住,就暂时放弃。退守反斜面坑道!把美国人,放上山顶!再用我们的炮,给我狠狠地砸!我不要那个山头,我要美国人的人命!”
“是!”
“秦基伟那边呢?”
“15军……进展顺利!”魏东兴奋地说,“南朝鲜第2师,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秃山’现在基本被我们控制!”
“好!”李云龙刚说完。
“报告!美军第7师31团,从‘丁字山’侧翼,向‘秃山’增援!范弗里特,要两边一起保!”
“哈哈哈!”李云龙笑了,“他保得住吗?告诉秦基伟,黏住敌人!告诉张祖谅,白天,是美国人的。晚上,是我们的。‘丁字山’和‘秃山’,在今后一周,就是我们的‘磨刀石’!”
七月十九日。
“丁字山”和“秃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血肉磨坊”(meatgrinder)。
白天,美军凭借绝对的空中优势和炮火优势,夺回阵地。 夜晚,志愿军15军和60军的突击队,利用坑道,从四面八方再次发起反击,夺回阵地。
范弗里特被彻底激怒了,他把手头能调动的预备队,一批一批地填进了这两个高地。
七月二十日。
志愿军司令部。
“老解,算算账。”李云龙说。
解方拿着一份统计表,手都在微微发抖:“李参谋……‘怒火’行动,从十七日晚开始,到今日晨。丁字山、秃山两个高地群,我们与敌反复争夺,拉锯……三十余次。”
“战果。”
“我15军、60军,共计毙伤敌,美军第7师、南朝鲜第2师、第9师,共计……五千七百余人!其中美军,超过两千八百人!”
“好!”杜平用力一拍桌子,“平壤的账,收回来一半了!”
“我们呢?”李云龙问。
解方沉默了一下:“我部……伤亡,一千九百余人。敌我伤亡比,接近三比一。而且……我们基本是轻伤,敌人……基本是炮火覆盖,重伤和阵亡居多。”
“坑道……”李云龙喃喃道,“是坑道,是炮火,救了我们的战士。”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平壤的位置。那里的红色,已经褪去。但“丁字山”和“秃山”,却被标记上了新的,刺眼的红色。
“克拉克,范弗里特……”李云龙的目光,投向了更南边,投向了“五圣山”的核心阵地——上甘岭。
“这‘回礼’,你们还满意吗?别急,这只是开始。‘丁字山’和‘秃山’,是开胃菜。”
“秋天,快到了。到时候,我们再算一算,上甘岭的总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