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可意识还卡在清醒的边缘。寒星靠在我肩上,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但她的手一直没松开。我们俩的手指还扣着,像是怕一松手,对方就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指尖已经看不见了,像是被风吹散的烟灰,透明得连轮廓都模糊。可她掌心的温度还在,哪怕那温度也在一点点变冷。
“还没完。”我听见自己说话,声音哑得不像话,“系统是修好了,可咱们……快被它删干净了。”
她没应声,只是把头往我这边偏了半寸,额角贴住我的肩膀。这个动作让她锁骨下的旧伤又渗出血来,一滴一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腕上,滚烫得离谱。
血顺着皮肤滑下去的时候,我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突然动了。
不是翻页,是整本书自己浮出来,悬在神识深处。三千年来它从没主动显形过,每次都是我去找它,像查字典一样翻那些文言冷笑话。可现在,一行字缓缓浮现,墨迹泛着幽光:
**“楚昭本不存在,归处在混沌。”**
我没笑。
这句话不是漏洞,是判决书。
我生在规则之外,活在命格空白处,三千年来的执念、愤怒、建阁、焚律,全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在拼命证明自己存在过。可世界不认账,现在要收回权限了。
“主子。”寒星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话,“你记得玄冥阁第一块砖,是从哪捡来的吗?”
我皱眉。
当然记得。彼岸花海最深处,一块烧不化的黑石,上面刻着两个字:“无名”。我拿它当门槛,每天进出都要踩一脚,权当踩小人。
“你说那是废物才待的地方。”她笑了笑,嘴角都没怎么动,“可你还是把它带回来了。”
血还在流,但她笑了。笑得像个傻子。
那一瞬间,记忆撞进来——我不是什么神官,也不是祸世妖星。我是最初那道裂痕里爬出来的影子,是天道写程序时打错的一行代码,是被删掉后残留的缓存文件。可我建了玄冥阁,收留弃民,改写劫数,踩着规则走路。我不救人,可我让那些不该活的人,活得理直气壮。
这就够了。
我抬起手,折扇还在,扇骨上的字已经磨平了大半。我冷笑一声,抬手一敲,左眼的琉璃镜应声碎裂。
异瞳暴露在虚空里,金光猛地炸开。
不再是窥探漏洞,而是强行撕开三界屏障。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星盘、残影、漂浮的碑林全都像信号不良的画面,一格一格地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涌的灰白——没有上下,没有远近,连“空间”这个词都不适用的地方。
混沌。
而在那混沌中央,悬浮着一具身影。
闭着眼,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我从未见过的素白衣袍,双手交叠于胸前,像在沉睡,又像在等待。
“那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寒星轻声说。
她语气太平静了,仿佛早就知道。
我没答。异瞳刺痛得厉害,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可我没闭眼。我盯着那具身影,忽然觉得好笑。
原来我不是逃,是迷路了三千年。
“可你现在是楚昭。”她把手贴在我心口,指尖还在流血,“是我的主子。我不认什么本源,只认这一刻牵着我的人。”
她说完,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往前走了一步。
脚下的虚空裂开,露出底下无尽的灰白。混沌的气息扑上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是血腥,也不是腐朽,更像是旧书页在火里烧到一半,纸还没化成灰,字已经看不清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魂体在瓦解。记忆开始模糊,连“寒星”这个名字都差点想不起来。可她的手还握着我,温热的血顺着脉络流进我体内,像在重新点亮一盏快灭的灯。
“你要怀疑?”她忽然笑了一声,“怀疑这三千年的你,是不是假的?”
我没说话。
可我在想。如果我本不存在,那彼岸花下的誓言是谁说的?玄冥阁的门是谁立的?星盘是谁写的代码?寒星又是谁救回来的?
“你看。”她抬起我们的手,指着交握的指尖,“我们还在。”
然后她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符。
没有咒语,没有阵法,甚至连光都没亮。只有一道血线悬在半空,歪歪扭扭,像小孩涂鸦。
可那道符燃起来了。
金红火焰顺着血线烧开,瞬间裹住我们俩。透明的魂体重新凝实,不是恢复,是升华。像是从数据变成了源码,从角色变成了编辑器。
“你去哪,我去哪。”她说。
火焰炸开的刹那,我听见自己笑了。
“好啊。”
我们一同迈步。
踏入混沌的瞬间,规则彻底失效。名字没了,记忆断了,连“我”这个概念都在消散。可还有一根线拽着我——是她的血,是她的手,是我们一起改过的每一条漏洞,踩过的每一寸禁区。
灰白翻涌着吞没我们,像潮水卷走沙塔。可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是回家。
火焰熄灭前,最后一缕光缠绕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凝成一道极细的纹路,一闪而没。
我闭眼,低语出口:
“原来归处,不是逃,是回去。”
下一瞬,混沌深处,那具沉睡的身影睫毛微动。
而我和寒星化作的流光,正朝着它疾驰而去。
风里只剩下一句没说完的话:
“下次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