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那白袍老者站在碎碑之后,手中玉牌泛着幽光,像是从坟里挖出的骨灰匣。他没再往前一步,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等一个反应,一丝动摇,哪怕是一瞬的惊疑。
可惜,我没有。
我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就在他现身的刹那,远处天际忽然裂开一道金纹,云层翻涌如沸,一道赤色令光自人界深处疾驰而来,划破长空,直坠祭坛。
光芒散去,一人跪在灰烬之中。
正是正派掌门。
他双手捧着一只青玉盒,头颅低垂,肩背佝偻,昔日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具被恐惧掏空的躯壳。
“楚……楚昭。”他声音发颤,“我……来献宝。”
寒星靠在我身后,喘息未稳,却猛地抬头:“他怎么来了?”
我没答。
目光落在那玉盒上。
盒身刻着“改天命”三字,笔迹歪斜,像是临摹失败的仿本。
我笑了。
“三千年前,你为改命盗天命簿。”我缓步上前,折扇轻敲掌心,“现在,为活命,又来献‘改法’?”
掌门浑身一抖:“我……我知道错了……只求您……放过人界……”
“放过?”我蹲下身,与他对视,“你带毒针伤我护法时,可想过放过?”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伸手,掀开玉盒。
一页残纸静静躺在其中,墨迹斑驳,写着五个字——“天命可改,需代价”。
是真品。
不是伪造,也不是诱饵。
是真的残页。
但上面没有漏洞,没有批注,更无《天命漏洞手册》中记录的任何语法错误。
它就像一张被撕下来的账单,只告诉你能交易,却不写明价格。
我合上盒子,冷笑:“代价呢?”
掌门咬牙,额头磕在地上:“我……我愿为奴!终生听命!只求……留一线生机!”
我站起身,看也不看他,抬手将玉盒抛向后方。
寒星伸手接住,愣住:“我……收着?”
“蠢货。”我淡淡道,“当然是你收着。”
她低头看着玉盒,手指微微发紧。
而我,则缓缓转身,再次望向那根断裂石柱后的身影。
九幽判官仍站在原地,玉牌未收,眼神未移。
我冲他微微一笑:
“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的——献宝。”
风再次卷起灰烬,遮住了他的脸。
我没再出手。
他知道该走。
我也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掌门还跪着,像块被雨泡烂的木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寒星抱着玉盒,小心翼翼地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他……就这么认了?”
“不是认了。”我摇着折扇,“是怕了。”
“怕您?”
“怕死。”我瞥她一眼,“你以为他真信什么天道正义?他连自己呼吸声大点都怕遭雷劈。”
她咧嘴一笑,随即疼得抽气:“那这盒子……真能改命?”
“不能。”我说。
她一愣:“啊?”
“能改命的是漏洞,不是残页。”我合上扇子,轻轻敲她脑门,“这玩意儿就是个说明书,告诉你‘可以充值’,但从不写‘充多少送多少’。”
她挠头:“那他还拿这个来换命?”
“因为他蠢。”我冷笑,“也因为他以为,只要把东西交出来,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寒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他刚才说愿为奴,您要不要真收了?”
我挑眉:“你要个天天想杀你的老头当管家?”
“那放了?”
“不放。”我淡淡道,“留着他,比杀了有用。”
她眼睛一亮:“让他当靶子?”
“聪明。”我点头,“下次谁想动玄冥阁,先看看他跪成什么样。”
她嘿嘿笑起来,抱着玉盒的手紧了紧:“那这东西……我能打开看看吗?”
“随便。”我说,“反正又不会炸。”
她立刻蹲下,指尖刚触到盒扣,又缩回来:“会不会有陷阱?”
“有。”我说。
她吓得一哆嗦:“啊?”
“心理陷阱。”我嗤笑,“你以为拿到就是赚到?这世上哪有白给的好处。他敢献,就说明他已经算好了——你会替他扛。”
寒星眨眨眼:“我扛什么?”
“扛因果。”我盯着她,“残页现世,必引杀劫。谁拿着,谁就是第一个被盯上的。”
她低头看着玉盒,小声嘀咕:“那您让我拿着……”
“对。”我打断她,“我让你拿,你就拿。别问那么多。”
她抬头看我,眼神有点晃:“您是不是……又在布局?”
“我一直都在布局。”我转过身,面向祭坛废墟,“从你被围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们会把这东西端出来。”
“所以……您早就等着了?”
“嗯。”我点头,“他们以为献宝能平事,其实不过是把火引到了新柴堆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把玉盒往怀里一塞:“行,我拿着。但您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要是真有人来抢,”她咧嘴一笑,“您可别装看不见。”
“我不装。”我说,“我专门等他们来抢。”
远处,九幽判官的身影已淡得几乎融入灰雾。
但他手中的玉牌,依旧泛着微光。
我知道他没走远。
这种人,从来不会空手而来,也不会空手而归。
他等的不是机会,是破绽。
可惜,他搞错了一件事。
我不是规则的破坏者。
我是那个在规则背后写小抄的人。
而眼下这一幕,不过是我在试卷边缘随手画了个箭头,指向下一个答题区。
寒星站在我侧后方,呼吸渐渐平稳。
她左肩的血契纹路不再发烫,但颜色仍偏暗红,像是烧尽的炭火底下还埋着火星。
她忽然开口:“您说……这残页上写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我说。
“那您不怕?”
“怕?”我笑了,“我最怕的是无聊。现在有人送题来做,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挠挠头:“可您不是常说,动天命的人,最后都疯了?”
“那是他们看不懂题目。”我展开折扇,扇面一行小字浮现:“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她凑过来念:“这是啥梗?”
“提示。”我说。
“提示啥?”
“提示我可以趁鬼差走神的时候,把答案改了。”我收扇入袖,“他们争着当考生,我直接进考场当监考。”
她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笑了:“您这作弊……还挺高级。”
“这不是作弊。”我纠正她,“这是阅卷老师自己重写标准答案。”
掌门还在地上跪着,额头贴着碎石,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抬起头。”
他颤抖着抬起脸,眼白布满血丝,嘴唇干裂。
“你说愿为奴?”我问。
他点头。
“那我问你,”我慢悠悠道,“三千年前,你偷改命格,延寿两百载,代价是谁替你扛的?”
他瞳孔猛缩。
“说。”我声音冷了几分。
他喉头滚动,终于挤出两个字:“……我徒。”
“哪个徒?”
“大弟子……林昭。”
“他死了?”
“走火入魔,焚于丹炉。”
我点点头:“好。从今天起,你每天晨昏各诵一遍他的名字,缺一次,我就让你也尝尝丹炉的味道。”
他连连磕头:“是!是!”
“还有。”我站起身,“你回去后,把今日议事厅所有参与围剿的名单,誊抄三份,一份烧给你那徒儿,一份挂你床头,一份送我。”
他咽了口唾沫:“若……若有人拒不上报?”
“那就让他们也试试。”我微笑,“反正我不嫌麻烦。”
寒星在一旁听得直咋舌:“您这哪是收奴,这是养狗还得教它认主人祖宗啊。”
“不然呢?”我反问,“你以为奴仆是白叫的?”
她缩了缩脖子,忽又想起什么:“那这玉盒……要不要设个阵保护?”
“不用。”我说,“越藏越招灾。就让它明晃晃搁着,谁想拿,尽管来取。”
“那万一真被抢了?”
“抢了更好。”我眯起眼,“我正好看看,谁的手伸得最长。”
她恍然大悟:“哦——您这是钓鱼执法!”
“不。”我纠正,“是钓命。”
风又起,卷着灰烬在废墟间打转。
掌门仍跪着,像尊被遗弃的泥像。
寒星抱着玉盒,站在我身侧,肩膀微微发抖,不知是疼还是兴奋。
我望着远方。
那片灰雾深处,九幽判官的身影彻底消失。
但我知道,他带回的不只是失败。
还有更远的棋局。
而此刻,我手中已有第一枚落子。
寒星忽然小声问:“您说……下一个来抢的人,会是谁?”
我还没回答。
她怀里的玉盒,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像是里面的东西,回应了某个遥远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