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岩叟当真与玄鹤卫有牵连，他为何要在最后关头主动交出记录罪证，又为何那般轻易地被雪芽妹妹一番话语触动，坦然认罪伏法？这于理不合。”
苏九端着她刚煎好的安神汤药走进来，恰好听到众人凝重的讨论，她将药盘放在一旁，提出了这个关键性的疑问，眉头微蹙，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与逻辑。
裴昭明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道：“苏九所言，切中要害。或许，真相并非他本人就是玄鹤卫的核心成员，甚至有可能……他并不完全知晓这隐藏符号背后的真正意义与庞大组织，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巧妙地利用了。”
他目光锐利，仿佛已穿透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操纵之手。
裴昭雪立刻顺着这个思路深入分析，语速加快：
“兄长说得极有可能！岩叟的动机核心，是为家族血仇、为古道荒废而复仇，他内心那偏执而炽烈的仇恨是真实无伪的。但你们仔细想想，他一个常年隐居深山、几乎与世隔绝的制茶大师，纵然技艺通神，近乎于道，又如何能轻易且持续地获取到曼陀罗花粉、西域冰魄石这类稀有罕见、且多数受到官府严格管控的物资？还有，他那神乎其神的‘茶汤显纹’、‘以香气引动心神’的极致技艺，其中涉及的一些原理与应用，似乎已经超越了一般茶道、乃至普通机关幻术的范畴，带着一种……近乎巫蛊祝由的诡秘色彩，是否也暗中有‘高人’在背后刻意‘点拨’或‘引导’？”
白砚舟神色严肃地点头补充，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那玄鹤纹的轮廓：“而且，你们注意看，他将复仇目标精准无比地锁定在垄断联盟的几个最核心成员身上，尤其是那些曾直接参与迫害其家族、或对古道破坏负有最直接、最主要责任的元凶。这份名单的详尽程度与精准性，对于一个几乎断绝了外界往来、信息闭塞的隐居者而言，其获取难度堪称登天。是否存在某种潜藏的势力，看似‘好心’地‘帮助’他，为他提供了复仇所需的资源、精准的情报信息，甚至部分超越常规的‘技术’支持，实则是在暗中引导着他的复仇方向与手段，借他这把锋利无比的‘刀’，去清除某些可能妨碍玄鹤卫更大计划，或者其本身就需要铲除的特定目标？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陆雪芽回想起与岩叟接触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他那孤绝而悲怈的眼神，轻声道：“岩叟大师性格孤高到了极点，偏执易怒，内心深处却因家族惨剧而留有巨大的创伤与脆弱，这样的人物，极易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其对古道和家族遭遇的刻骨悲痛情怀。若有人以‘助其复仇雪恨’、‘弘扬古道精神、守护茶之本源’这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接近他，源源不断地提供他复仇所需的一切，并在此过程中，潜移默化地不断强化他‘以暴制暴’、‘替天行道’的极端思想，将他推向更偏激的深渊……他很可能在满腔仇恨的驱动下，全然不觉自己已成了别人手中最趁手、也最悲哀的一把刀，至死都以为自己在践行正义与公道。”
“新的副使……”裴昭雪喃喃道，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玄鹤卫的触角，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恐怖，渗透得更深更广。他们不仅盘踞朝堂、蛰伏江湖，如今看来，连岩叟这样隐居世外、心性独特的技艺大师也不放过。他们擅长寻找并无限放大人们心中的弱点——无论是贪婪、仇恨、还是那被扭曲的抱负与野心。利用其执念，将其精心培养成一柄锋锐无比、却又自带毁灭倾向的凶器，用以清除异己，搅乱时局，而他们自己则隐于幕后，片叶不沾身。而岩叟至死，或许都沉浸在自我编织的正义幻梦之中，殊不知自己那充满杀伐之气的复仇‘棋局’，其棋盘本身，就早已被操控者烙下了属于他们的隐秘标记！”
裴昭明倏然站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望着窗外沉甸甸的、仿佛孕育着风暴的浓黑夜色，语气沉重如铁：
“如此看来，这玄鹤卫不仅组织严密，层级森严，其手段更是阴险诡谲，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深谙人性之恶，善于蛊惑与操控。岩叟的悲剧，其根源固然在于胡永年等人的贪婪无度与无法无天，但最终推波助澜，将其个人仇恨催化、引导至如此极端毁灭境地的，很可能就是这藏于九地之下、鬼蜮伎俩层出不穷的玄鹤卫！他们才是真正的罪恶之源！”
岩叟的伏法，并未让武夷之案彻底尘埃落定，反而像撕开了一道口子，揭示出一个更庞大、更幽深、更令人心悸的阴谋的一角。
这位新的玄鹤卫副使，显然极其擅长操控人心，利用他人情感的弱点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其隐蔽性与危险性，或许更在那些单纯倚仗武力的对手之上，令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