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瀑布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衬得此间的寂静更加令人窒息。
面对陆雪芽的呼唤和白砚舟的低语,那须发虬结的岩叟并无回应。
他缓缓转身,走到屋前的石凳上坐下,拿起旁边一个粗糙的竹根茶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药罐里煎煮的、颜色深褐的汤汁,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仿佛裴昭雪等人不存在一般。
“岩叟大师,”裴昭明上前一步,拱手施礼,语气保持尊重,“在下御史台裴昭明,与大理寺裴司直等人,为调查近日武夷山茶商连环死亡一案,特来拜访,望大师不吝赐教。”
岩叟抬起眼皮,瞥了裴昭明一眼,声音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死亡?这山里,每天都有东西在死。树叶会枯,花儿会谢,虫儿会被鸟吃……生生死死,不过是轮回常态。何必执着?”
他答非所问,言语间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漠然。
裴昭雪凝视着他,开口道:“自然生死是常态,但利用曼陀罗花粉与冰魄石,制造幻香,取人性命,恐怕并非天道轮回吧?”
岩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阵低沉而古怪的笑声:“曼陀罗……冰魄石……小姑娘懂得倒不少。你可知道,曼陀罗亦可入药,镇痛安神?冰魄石亦可静心,驱邪避瘴?用之正则为药,用之邪则为毒。就像这茶,”
他晃了晃手中的竹根杯,“好人喝了修身养性,恶人喝了……或许会睡不着觉呢?是药是毒,在人,不在物。”
他的话看似疯癫,却暗含机锋,将杀人之事轻描淡写地归于“人心”,仿佛自己只是提供了“物”,如何用,与他无关。
白砚舟忍不住道:“那茶饼上的螺旋棋局呢?大师又作何解释?那总不是无意为之吧?”
“棋局?”岩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光,随即又变得茫然,“什么棋局?老汉我只懂制茶,不懂下棋。那些茶饼,不过是年轻时随心所制,觉得纹路好看罢了。怎么,现在连茶饼的样子,也犯王法了?”
他装疯卖傻,滴水不漏。
陆雪芽看着他这般模样,想到父亲曾对他的尊敬,心中酸楚,忍不住道:“岩叟大师,我父亲陆天鸿一直很敬重您!他现在蒙冤入狱,几位叔伯又接连惨死,您若知道什么,为何不肯说出来?难道您真要眼睁睁看着武夷山的茶道,被血腥和恐惧淹没吗?”
听到“陆天鸿”的名字,岩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将杯中的汤汁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走向那片他种植的奇异花草。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其中一株开着淡蓝色小花的植物,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瀑布声淹没:“茶道……早就被淹没了。从他们为了一点银钱,用那海外‘臭草’玷污茶叶本源的时候;从他们为了一己私利,毁弃古道,盘剥茶农的时候;从他们忘了这山、这水、这茶的恩情,只把它们当做牟利工具的时候……茶道,就已经死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向众人,那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浑浊或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悲恸与……决绝!
“干净的,才能留下来。脏了的……就要洗掉。”
他盯着裴昭雪,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洗得干净吗?”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重新专注于他的花草,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痴痴傻傻的“茶痴”。
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洗掉”?用什么洗?难道是用……血吗?
大师的言行,看似颠三倒四,实则每一句都暗藏玄机,如同他布下的棋局,看似无序,实则步步杀招。
他承认了“清洗”的意图,却未直接承认罪行。
这场对话,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岩叟身上的嫌疑和神秘色彩,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