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漂浮的记忆碎片像被风吹散的星屑,韩林的意识在混沌里沉浮。
他先是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像破风箱般撞在耳膜上,接着后颈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是方才坠地时撞在某块记忆碎片上了。
雪琪?他下意识去摸身侧,指尖触到一片潮湿的凉意。
陆雪琪蜷缩成很小的一团,发梢的雪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发根蔓延,睫毛剧烈颤抖着,像两片沾了晨露的蝶翼。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韩林轻轻掰开她的手,掌心里已经掐出了血珠。
小凡!他又转向另一侧,张小凡仰面躺着,嘴角挂着血沫,烧火棍不知何时缩进了他袖中,只余一缕黑烟从袖口飘出。
张小凡的喉结动了动,发出含混的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
韩林探了探他的脉门,脉象虚浮得几乎要散,像是风中残烛。
系统。韩林闭紧眼,在识海里唤了一声。
以往需要默念三遍的系统界面,这次竟地展开在眼前——金色的签印悬浮着,所有灰色的功能按钮都泛着刺目的光,连最深处的终极权限都在跳动,像一颗鲜活的心脏。
但系统提示音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检测到本源枯竭,能量无法补充。
当前状态:超限运行,随时可能崩溃。
韩林的指尖在系统界面上微微发抖。
他想起三个月前为了修复天琊剑的剑灵,自己强行抽取了三成功德本源,那时系统还会警告本源不足30%将触发反噬;想起七天前对抗蚊道人时,他连续签到了十七处秘境,系统的光膜都泛起了裂痕。
原来从那时起,系统就在透支着最后的力量,等的就是这一刻。
韩林......
一声低唤撞进识海。
韩林猛地睁眼,眼前的记忆碎片突然凝实成一幅画面:青石板的祖师祠堂里,白发的无咎道人倚着供桌,手中握着半块刻着守剑人印记的玉珏。
他的嘴角还沾着血,却笑得很轻:我就知道你能走到这儿......初代守剑人留下的,可不止是祠堂的秘藏。
画面一转,是更古老的祠堂。
红烛在风中摇晃,照出一位穿粗布道袍的青年,他的眉眼与韩林有七分相似。
青年将半块玉珏塞进小徒弟手中时,声音带着咳血的断续:若有一日,命运要碾碎这方世界......守剑人便做最后的火种。
我们的命,是为逆命而生的。
韩林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从小就对祖师祠堂的古剑有特殊感应;为何每次签到获得的记忆里,总闪过陌生却熟悉的面孔;为何无咎道人临终前说你的路,比我走得远——原来所谓守剑人,从来不是某一代的传承,而是跨越时空的火种,在每一代最危急的时刻,将意志与使命,烙进下一任的骨血里。
程序中的一环。
冰冷的声音像利刃划开虚空。
韩林抬头,看见虚空中凝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没有具体的轮廓,却让他的本源都在战栗——正是命运核心里的半透明人影。
对方的扫过陆雪琪时,她的白发瞬间蔓延至头顶;扫过张小凡时,他喉间的呜咽戛然而止,眼尾渗出两行血泪。
反抗毫无意义。高维观测者的声音里没有情绪,你们的挣扎,不过是数据波动。
韩林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他的识海。
那些记忆碎片开始崩解,少年时擦剑的画面碎成星点,陆雪琪的笑容被揉成光尘,张小凡劈柴的背影像被风吹散的纸人。
连初代守剑人的遗言,都在他脑海里变得模糊,只剩二字,像烧红的铁,烙在他意识最深处。
不......陆雪琪突然抓住韩林的手腕。
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睫毛却不再颤抖,苍白的唇开合着:韩...林...我...信你...
张小凡的手指动了动,搭在韩林手背。
他的血沫滴在韩林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同...道...
韩林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想起第一次见陆雪琪时,她抱着天琊剑站在雨里,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块顽石;想起张小凡被逐出师门那天,蹲在大竹峰的老槐树下,手里的烧火棍戳着泥土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系统,不是逆命印,而是这些被他护在身后,又反过来托住他后背的人。
高维观测者的手抬了起来。
韩林看见空气里泛起黑色的涟漪,那是概念湮灭的力量——连存在本身都会被抹除。
陆雪琪的手开始透明,张小凡的血珠在半空凝结成冰晶。
韩林的系统界面疯狂闪烁,终极权限的按钮发出刺目的光,提示音变成了尖叫:检测到概念湮灭,建议立即启动终极权限......
启动。韩林在识海里咬牙。
但会消耗宿主全部本源......
启动!
系统界面突然炸开万道金光。
韩林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口被生生扯了出去,痛得他几乎要昏过去。
但他咬着舌尖,血腥气在嘴里蔓延,痛意像一盆冷水,兜头浇醒了他的意识。
他看见高维观测者的动作顿了顿,陆雪琪和张小凡的身影重新凝实,虽然仍在透明,但至少......还在。
记忆碎片中,初代守剑人的声音突然清晰:火种不熄,逆命不止。
韩林望着逐渐逼近的黑色涟漪,舌尖的痛意让他的意识异常清醒。
他想起系统里还剩最后一枚签到奖励——那是他三个月前在不周山秘境签到获得的,一直没舍得用。
此刻那枚奖励的光膜上,正浮现出一行小字:逆命印·终章。
黑色涟漪已经漫到脚边。
韩林盯着那枚奖励,舌尖的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在虚空中晕开一朵小红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等着。黑色涟漪漫过韩林的脚踝时,他终于触到了系统最深处那枚泛着幽蓝光芒的逆命符。
血珠顺着下巴砸在符纹上,像一滴热油落进寒潭,符纸骤然泛起千层涟漪,将他识海中所有杂念都涤荡得干干净净。
韩林!张小凡的怒吼像炸雷劈开混沌。
他不知何时撑起了身子,烧火棍从袖中暴射而出,却在触及逆命符的瞬间被无形屏障弹开。
青年的眼尾还凝着未干的血泪,喉结剧烈滚动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哽咽:你疯了?
这符要你的命!他踉跄着扑过来,沾血的手死死攥住韩林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大竹峰的烤红薯还没吃完,雪琪的天琊剑鞘还没上漆,你凭什么......凭什么说走就走?
陆雪琪的指尖终于碰到了韩林的手背。
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尾的泪痣被泪水晕开,像一滴化不开的朱砂。
白发已经蔓延至锁骨,却仍强撑着坐起身子,指尖微微发颤地抚过韩林掌纹:我信你......但我不要你消失。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守剑人不该独自燃烧。
韩林望着两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想起初入青云时,自己蹲在祖师祠堂擦剑,陆雪琪抱着天琊从雨里走来,伞骨上的水珠子落进他的剑匣;想起张小凡被逐出师门那天,两人坐在草棚里喝烧刀子,他醉得直拍大腿说大不了咱们去草庙村种西瓜。
此刻他们眼底的焦急与恐惧,比任何法宝都珍贵——原来他护了这么久的,从来不是什么天道轮回,而是这些愿意陪他站在命运对立面的人。
这不是牺牲。他反手握住陆雪琪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血痕,是火种该有的样子。又转向张小凡,扯出个带血的笑,红薯我记着呢,等我回来,咱们去大竹峰后坡,种它十亩。
张小凡的手突然松了。
他望着韩林眼底的光,那光比当年在祖师祠堂初见时更亮,亮得让人心慌。
烧火棍坠地,他抹了把脸,喉结动了动:你要是敢骗我......声音突然哽住,说不下去。
陆雪琪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终于读懂了韩林眼底的决绝——那是守剑人刻在骨血里的使命,是初代祖师在祠堂里埋下的火种,是他们这一路走过来,所有并肩的岁月里,最明亮的光。
她吸了吸鼻子,将天琊剑轻轻放在韩林膝头:我等你。
逆命符的光芒在此时暴涨。
韩林感觉有滚烫的力量从脚底窜入,每一寸经脉都在灼烧,像当年在不周山秘境被雷火淬炼时的痛,却更清晰,更纯粹。
他看见高维观测者的身影开始扭曲,黑色涟漪被金色光流冲得支离破碎;看见陆雪琪的白发正在褪去,张小凡的血痕渐渐淡去;看见记忆碎片重新聚拢,草庙村的晨雾、大竹峰的晚霞、祖师祠堂的烛火,一一在虚空中重现。
记住,逆命不是对抗。初代守剑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是让该存在的,永远存在。
世界开始倒流。
韩林的意识像一片被风吹散的羽毛,轻飘飘地浮起。
他看见自己的身影逐渐透明,陆雪琪和张小凡的呼喊被拉长成细弱的游丝。
逆命符的力量裹着他穿透时间的壁垒,那些曾被命运碾碎的瞬间在眼前倒放:蚊道人张开的血盆大口、正魔大战中倒下的修士、陆雪琪被斩断的发梢......最终定格在命运之战爆发前的清晨——青云山的雾还未散,他站在祖师祠堂前,手中的剑匣微微发烫。
这次......他望着熟悉的晨雾,望着远处大竹峰升起的炊烟,喉咙突然发紧。
风掀起他的衣摆。
再睁眼时,韩林发现自己站在命运之巅的边缘。
脚下是翻涌的云海,远处正魔两道的剑光如星子般闪烁,而他手中,逆命符的余温还未散尽。
山风卷起他的发梢,他望着那片熟悉的天地,嘴角慢慢扬起——这一次,他会让所有该存在的,都好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