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澄澈,春风和煦。季知棠与季知蘅姐妹俩一同出了门,所行的方向大致相同。
季知棠打算去西街那处定下的旧巡检宅,亲自再细致地测量一遍各处尺寸,做到心中有数,才好规划如何改造。
这修缮粉刷的活计,她心里属意的自然是老搭档老钟叔和小叔季森,得尽快写信与他们商议。
季知蘅则是背着小布包,要去林教谕府上,跟随苏夫人学习。
自经历了前段日子的人贩子事件后,季知棠再不敢大意。原本是让年纪相仿的赵小花陪着季知蘅作伴,但想到两个都不到十岁的孩子,真遇上事反倒更危险,她便调整了安排。
让赵小花留在饮子店帮着陈婆婆做些轻省活儿,每日由更稳重的姚小星负责接送季知蘅上下学。今早恰逢速食店忙些,姚小星一时脱不开身,季知棠便索性自己送妹妹一程。
姐妹俩边走边聊,多是季知蘅叽叽喳喳地说着昨日课堂上的趣事,以及对今日学习的期待。将妹妹安然送至林府门口,季知棠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被门房迎进去,这才放心,转身欲走。
“季姑娘请留步。”一位衣着整洁、面容和善的嬷嬷从门内快步走出,唤住了她。季知棠认得,这是苏夫人身边得用的王嬷嬷。
“王嬷嬷安好。”季知棠停下脚步,含笑问候。
王嬷嬷福了一礼,笑容可掬:“季姑娘,我们夫人请您入府喝杯茶,说有几句话想与姑娘聊聊。”
季知棠心下微讶,但想着宅子测量也不急在这一时,便从善如流地点头:“夫人相邀,是知棠的荣幸,有劳嬷嬷带路。”
跟着孔嬷嬷穿过清雅幽静的庭院,来到一处小花厅。苏夫人已端坐其中,手边放着一卷书,见季知棠进来,便放下书卷,含笑示意她坐下。侍女奉上清茶,茶香袅袅。
寒暄两句后,苏夫人便开门见山,她与季知棠也相熟,便不绕弯子:“听官人提及,季娘子有心开办一所教授百姓实用技艺的‘百工馆’,此乃善举。我今日请你来,是想毛遂自荐,也参与其中。”
季知棠闻言,放下茶盏,认真倾听。
苏夫人继续道,语气平和却带着清晰的意图:“我家中有些闲散银钱,可以资助一二。此外,我自幼读书习字,于书画一道也略有心得,不敢说大家,但开蒙授艺尚可胜任。若馆中需要,我可开设字画班,亲自担任夫子。”
她顿了顿,目光坦诚,进一步解释缘由:“其一,学堂若能办成,于官人教化百姓、润泽地方的官声有益,我身为内眷,自当支持。其二,”
她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我自幼读书明理,夫子曾言,我在书画上算是苏家这一辈中颇有天赋之人。只可惜身为女子,困于后宅,满腹诗书、所学技艺,除了自娱、教导子女,竟无更多施展之地。见季姑娘你有此办学惠及平民的魄力与理念,我心中亦被触动。不想终日只埋首于后院庶务,亦想参与这学堂的管理与教学,将我这点学识,实实在在传播出去,惠及他人,方不负平生所学。”
季知棠听着,心中已是惊喜交加。苏夫人是何等人物?林教谕的夫人,书香门第出身,自身才学修养俱佳,更有管理后宅的经验。这样的人愿意主动参与,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助力!她脸上立刻绽开由衷的笑容,带着几分热切:“夫人愿来,实在是百工馆天大的幸事!只是……”
她话锋微转,带着狡黠,“以夫人之才,仅仅担任一名夫子,岂非大材小用?合该担任更重要的角色才是。”
苏夫人闻言,笑着摆手,语气坚决:“季娘子莫要捧杀我。这馆长一职,你可别想推给我。府中庶务尚需打理,蘅姐儿、微云两个孩子的学业也不能耽搁,我实在分身乏术。”
季知棠却不放弃,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怂恿和切实的建议:“夫人,府中庶务未必需要事事亲力亲为,择一二信任得力的管事嬷嬷协助,您定期查核账目、把握大方向即可。至于蘅姐儿和微云,”
她眼睛一亮,“完全可以一同带去百工馆学习啊!在学堂环境中,与其他学子一同进益,或许比单独授课更能开阔眼界呢?”
苏夫人仍是摇头,目光清明地看着季知棠:“即便如此也不行。季姑娘,你莫要偷懒,这百工馆是你的心血构想,馆长必须由你来担任,方能贯彻你的理念,统筹全局。”
季知棠见状,立刻换上一副愁苦面孔,软声央求,“夫人!您不知道,光是想着要打理那么多杂事,找师傅,定章程,招学生,我这头就大了三圈。若有您坐镇,我才能安心去琢磨更多新菜式,赚更多银子来支撑学堂不是?”
她拉着苏夫人的衣袖轻轻摇晃。
苏夫人被她磨得哭笑不得,见她确是真心请求,沉吟片刻,终究松了口,无奈笑道:“好了好了,快收起你这副样子。最多……我应你个副馆长之职,帮你分担些管理俗务,从旁协助。馆长,必须是你。”
季知棠一听“副馆长”三个字,立刻阴转晴,脸上笑容灿烂得如同春日朝阳,立刻拍板:“那可说定了!副馆长!一言为定!”
苏夫人看着她瞬间变脸的模样,恍然指她笑骂:“好啊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方才全是装出来的不成?”
季知棠赶紧敛容正色,回归正题,只是眼角眉梢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夫人明鉴,我这是真心实意盼着您来。”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不过,关于授课,我有个想法,还请夫人参详。若开设专门的字画班,对于意在求生存技艺的贫寒子弟而言,笔墨纸砚花销不小,且短期内于谋生助益可能不大,恐怕报者寥寥。”
苏夫人微微颔首,她也考虑到这一点:“那你觉得,我教授何艺为宜?”
“至少初期,恐怕不便开设此类风雅课程。”季知棠坦言,随即提出建议,“不过,可以开设启蒙识字课。只是……这课程基础,怕是有些委屈夫人的才学了。”
“启蒙识字?”苏夫人略感意外,询问道,“这于工匠技艺,有何助益?”
“大有助益!”季知棠语气肯定地解释,“夫人试想,无论是精妙的食谱,还是复杂的木工技艺,若想系统传承后世,单靠口耳相传极易失传或谬误。若能写成书籍、图谱,方能流传久远。再者,一个工匠若想精进,看懂前人的笔记图谱,记录自己的心得,甚至与同行交流,都离不开识字断文。”
“因此,我设想,这百工馆毕业的学子,条件之一便是需认得《千字文》中的常用字。这启蒙识字课,看似基础,实则是为他们打开更广阔世界的一扇窗,是根基之基。”
苏夫人听完这番阐述,眼中闪过明亮的光彩,她本就聪慧,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不由抚掌轻赞:“妙啊!季姑娘思虑周详,此言甚是有理!让工匠亦能识字明理,此乃真正惠及根本之举。这个课,我教了!毫无问题!”
双方既然谈妥,皆大欢喜。季知棠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她特意去看了看正在认真习字的季知蘅和林微云,与两个小姑娘打了声招呼,这才心情愉悦地离开了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