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已深,万籁俱寂,唯有“谭隐味居”的后厨还亮着温暖的灯火。聂竹挽着袖子,神情专注,正对着季知棠留下的那张写满步骤的方子,小心翼翼地尝试这名为“佛跳墙”的复杂汤品。
准备工作从前一日便已开始。来自五湖四海的干货珍品——肥厚的鲍鱼、鲜甜的干贝、晶莹的鱼翅、弹韧的海参、伞肉饱满的金钱菇,一一被放入清冽的泉水中缓缓浸泡,让它们在时光的浸润里,逐渐舒展恢复往昔的丰腴。
花胶的处理更需耐心,需先以清水泡至微软,换水后加入去腥的黄酒与数片老姜,上笼屉以文火蒸上一刻钟,逼出腥气,再转而投入温热的清水中,继续那场温柔的复苏。
最考验火候的当属油发猪蹄筋。聂竹稳站灶前,锅中倒入宽油,待油温升至五成热,指尖轻触微有热意时,便将干燥硬挺的蹄筋滑入锅中。
只见蹄筋在热油中微微蜷缩变形,他立刻转为小火,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油面的变化,甚至偶尔舀起一小勺清水,迅速点入油锅,“刺啦”一声,白汽蒸腾,以此给油温稍稍降温,防止那娇贵的蹄筋被炸得过火发苦。
如此反复,直到锅中的蹄筋完全膨胀开来,色泽变得乳白蓬松,如同吸饱了阳光的云朵,他才用笊篱利落地捞出,沥干油分备用。
另一边,其他的基础食材也已处理妥当:精选的猪肉、被敲开露出骨髓的猪筒骨、皮色黄亮的整鸡、色泽嫣红的金华火腿、刮净油脂的猪皮、吐净泥沙的海螺……猪肉与火腿被切成适口的块状,鸡肉斩件,海螺去壳取出了嫩黄的螺肉。
接下来是奠定这盅汤灵魂的基础高汤。斩件的鸡肉先行下锅,用少许底油煸炒至鸡皮微黄,香气逸出,便移入厚重的深底汤锅之中。焯过水去尽血沫的猪骨同样入锅略加煸炒,激出深层的油脂香气,随后也汇入汤锅。
接着,聂竹提起早已备好的上好黄酒,毫不犹豫地倾入半坛,再加入一把紧实弹牙的鸡爪,注入满锅的清水,投入一颗八角、一小段肉桂和一小粒冰糖用以调和诸味。大火催沸后,便撤去大部分柴火,只留灶膛底一点微弱的星火,让这一锅精华在近乎静止的热度中,悠悠地煨炖上一整夜。
次日清晨,聂竹小心地滤掉汤锅中所有的残渣,只留下那一锅色泽已然微黄、胶质初显、香气内敛的高汤。他将金华火腿厚片、柔软滑糯的花胶、饱满润泽的干鲍以及部分撕碎的干贝,依次请入这锅高汤之中。
随后,他再次捧起黄酒坛,将剩余的酒液悉数倒入,直至几乎填满锅中的空隙,酒香与肉香瞬间交织,升腾起一股复合而醇厚的暖香。
再撒入几颗红枣、一小撮枸杞,调入少许盐粒,便再次盖上锅盖,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火苗,开始了长达一个白天的第二次煨炖。
待到午后,汤色已转为深邃的金黄,胶质愈发浓稠。聂竹掀盖,加入泡发好的花菇、早已变得蓬松软韧的猪蹄筋以及剩余的完整干贝,让它们在浓汤中继续沉浸。又将提前煮好、剥去外壳显得白嫩光滑的鸽子蛋轻轻放入。
最后,才轮到最为娇嫩的海参,入锅后以恒定的温柔热度,慢慢煨至其达到极致的软嫩滑弹,这个过程,又耗去了近一个半时辰。
临近晚膳时分,聂竹将焯烫至断生、卷曲成漂亮形状的海螺肉投入锅中,再将那梳理得根根分明、如银丝般的鱼翅小心铺在最上层,略加炖煮,让所有食材的风味完成最后一次融合。
当季知棠处理完“季家地锅鸡”的琐事,踏着夜色前来查验成果时,这盅汇聚了山海精华、历经两日慢火细炖的佛跳墙,正好到了火候绝佳之时。
小尾巴季知蘅一听阿姐要去尝新品,立刻眼巴巴地跟了上来,任凭季知棠如何说她是个“小馋猫”,也只笑嘻嘻地拉着阿姐的衣角不放手。
后厨里,聂竹与谭娘子神色间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压抑不住的期待与郑重。他们合力将那个厚重的陶制汤煲端上备好的小桌,盖子尚未揭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而醇厚的香气已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不霸道,却绵长深远,仿佛蕴藏着山川湖海的魂魄。
谭娘子亲手执起汤勺,为每人面前的白瓷小碗中盛入一份。只见汤色金黄澄澈,宛如上好的琥珀,浓稠的汤汁挂在勺壁,缓缓滑落,显示出极佳的胶质。
汤中内容更是丰富:鲍鱼圆润饱满,海参黝黑软糯,花菇吸饱了汁水,蹄筋透明如晶,干贝丝丝分明,鸽子蛋浸润成浅褐色,火腿片红白相间,螺肉嫩黄,鱼翅如银丝散落其间,煞是好看。
季知棠先观其色,再闻其香,心中便已笃定了七八分。她拿起小勺,轻轻舀起一勺汤,吹散热气,送入口中。
那一瞬间,极致的鲜醇在味蕾上轰然绽放,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黄酒的醇厚甘美率先打开味觉,随之而来的是火腿带来的深沉咸鲜,鸡与猪骨熬出的丰腴底味,以及各种海味珍品贡献的、各不相同却又和谐共鸣的鲜甜。
汤汁滑过喉咙,留下满口的余香与绵长的暖意,仿佛每一滴都凝聚了时光的精华。
“成了。”季知棠放下勺子,眼中满是赞赏,看向聂竹和谭娘子,“聂师傅,谭姐姐,辛苦了,这味道,绝佳。”
聂竹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他细细品着,不住点头:“若非东家提供此方,聂某此生恐难想象,诸味竟可融合至此等境界。”
谭娘子亦是满脸喜色:“这汤,这料,值!绝对能成为我们吸引金会员的招牌!”
季知蘅早已迫不及待,捧着小碗,吃得头也不抬。小家伙学着大人的样子,先小心地喝了一口汤,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接着又笨拙地用勺子去舀那滑溜溜的海参和软糯的鲍鱼,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满脸都是幸福和满足,甚至还不自觉地跟着咀嚼的节奏轻轻摇晃着小脑袋。
待碗中见了底,她才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问:“阿姐,这汤真好喝!为什么叫佛跳墙呀?是和尚跳墙吗?”
季知棠被她逗笑,拿出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汤汁,柔声解释道:“是呀,传说里就是这么讲的。据说这汤炖煮的时候,香味实在太诱人了,就连在寺庙里潜心修行、断绝荤腥的和尚闻到了,都忍不住馋虫大动,要跳过墙头来尝一尝呢。所以人们就给这道菜取了这个名字,叫‘佛跳墙’。”
“哇!”季知蘅惊叹一声,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同,“真的哦,这个香味,好香好香,我要是和尚,我也想跳墙呢!”
童言稚语引得几人都笑了起来,后厨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笑过之后,季知棠正色对聂竹和谭娘子道:“味道无可挑剔,凭此吸引金会员绝无问题。但有两点需切记。”
她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要严格控制产量,我们不能大锅售卖,需按一人一盅的份例来售卖,确保其稀缺性与珍贵性。第二,必须严格限定购买资格,此菜品,只在接受预定时,向出示‘金樽’玉牌的客人供应,绝不可破例。我们要让这‘佛跳墙’,成为‘金樽会员’独享的、实实在在的尊荣。”
谭娘子神色一凛,郑重点头:“放心,棠娘子,规矩既已定下,我必严格把关。这‘佛跳墙’,便是我们‘谭隐味居’为顶尖客人们准备的,最硬的一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