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辰与季知棠定亲的消息,如同长了脚的风,迅速传遍了鄞县的大街小巷。
有人真心祝福,有人艳羡不已,也有人暗自神伤。
王承绪在自家药铺后院听闻此事时,正拿着小秤称量药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只是那日下午,他吩咐伙计闭门谢客的时间,比往常早了些许,独自对着一壶渐渐冷掉的清茶坐了许久。
与此同时,远在桃源镇的季木,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房这家子,怕是真的要鲤鱼跃龙门,彻底崛起了。
弟弟季林留下的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季知舟连夺案首,前途不可限量;季知棠不仅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今更是攀上了县尉这门高亲。
这让他那颗一直以来以长房自居、隐隐带着优越感的心,像是被泡在了陈年醋缸里,酸涩难言,又掺杂着难以忽视的懊悔与急切。
他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就这么断了往来,怎么也得趁着季知舟送来捷报礼这次机会,好好修补关系,拉拉近乎。
而那已“名正言顺”的周彦辰,近日眉宇间也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舒展。虽在人前仍持重如常,但每每想到“季知棠”三字已与自己相连,心头便如春风拂过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这份藏不住的悦然,也流露于行动中。如今但觉什么新奇、什么难得,他便极自然地差人往季知棠那儿送。
这日,小武又抱着一个陶盆来到速食店后院,脸上也带着笑:
“季娘子,这是大人让送来的。”小武将陶盆小心放在地上,“说是番商带来的稀罕花草,瞧着果子红艳艳的,模样奇特,大人觉得您或许会喜欢,就让送来了。”
季知棠好奇地凑近一看,只见陶盆里栽种着几株约莫一尺多高的植物,枝叶青翠,其间挂着几个或青或红、尖长圆锥状的果实,表皮光滑,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这不是辣椒吗?!
季知棠心头一阵狂喜,几乎要按捺不住。在这个调味料相对匮乏的时代,尤其是辣味主要依靠茱萸、姜、胡椒等来模拟的时代,辣椒的出现,无异于天降甘霖!她强忍着激动,仔细端详着这几株珍贵的植株,确认无疑。
她抬起头,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灿烂无比的笑容,对着小武连连道谢:“有劳小武了!回去务必替我多谢周大人,这……这花草我极喜欢!真是太感谢他了!”
小武被季知棠这过于热烈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应下,回去复命了。
送走小武,季知棠如同得了什么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辣椒盆搬到后院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她盘算着,这几株辣椒必须好好培育,争取留下更多的种子。
她立刻行动起来,先是去请教了街坊中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农,询问这类番邦植物的习性。然后便在速食店后院原本堆放杂物的角落,清理出一小片空地,细心松土、施肥,准备作为辣椒的试验田。
她心中已有长远规划,若此番试种成功,将来便可扩展到周彦辰提到的那处京郊田庄,进行大范围种植。
就在季知棠挽着袖子,满头大汗地在后院小心移植辣椒苗时,季木带着李氏,提着两包从街上买的普通糕点,上门来了。
一进院子,季木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就四处打量,看到季知棠一身粗布衣裳,手上沾着泥巴,正蹲在地上侍弄那些在他看来奇奇怪怪的“花草”,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心底那点轻视又冒了头。
虽说是来拉关系的,但习惯性的抬高自己、贬低他人的话语还是脱口而出:“棠姐儿,你这……怎么又在摆弄这些泥巴疙瘩?都是要定亲的人了,还是县尉家的娘子,怎地还如此……不拘小节?也该学学那些闺秀们的做派才是。”
季知棠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却并未起身,依旧专注地抚平苗周的土壤,声音平静无波:大伯说笑了。县尉夫人也是要吃饭的,这些可不是普通的泥巴疙瘩,是我们季家未来的生计。
季木见她这般态度,好似没将他们看在眼里。心中不悦,声音陡然拔高,我们好心来看你,你连起身相迎都不懂?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季家没教养!
何氏本就不喜他们,听到这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可以自己软弱,却听不得别人这般贬低女儿,尤其是女儿正为家业如此辛劳的时候。
她往前一步,将女儿护在身后,声音不大,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大哥若是来指手画脚的,门在那边,请自便。
季知棠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却不看季木,只低头轻轻拍去手上的泥土,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大伯若是诚心走动,我自当奉茶款待。若是来教训人的,我这小院确实容不下。
李氏脸上青红交加,使劲扯季木的袖子,压低声音急道:“你少说两句!不是说来拉关系的吗?”
季木被母女俩一前一后堵得下不来台,恼羞成怒:“好啊!真是攀了高枝就不认人了!我们好心好意上门贺礼,你们就这个态度?何氏,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连长辈都敢顶撞!”
“顶撞?”何氏气得手直发抖,却仍挺直背脊,“我女儿堂堂正正忙自家活计,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请你们出去!”
“好……好!你们给我等着!”季木指着何氏,手指发颤,“就这等教养,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说罢狠狠一甩袖子,拽着李氏灰头土脸地走了。
一出季家大门,李氏就忍不住埋怨道:“你看看你!明明是来拉关系的,说的那叫什么话!非得惹人不痛快!”
季木自觉丢了面子,梗着脖子反驳:“我哪句话说错了?你看看她那样子,哪有点未来官家娘子的体统?谁知道那周县尉是看中了她什么?怕不是之前那些风言风语有几分真,这丫头片子有什么狐媚手段,硬生生勾住了县尉大人……”
李氏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连忙扯他袖子:“快闭嘴吧!叫人听见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就是定了这门好亲事!咱们就得捧着!”
季木却犹自不服,哼了一声,带着一种莫名的、可笑的优越感,低声道:“你瞧着吧,就她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就算侥幸嫁过去了,迟早也得被休回来!”
夫妇二人揣着满腹的嫉妒与恶意的揣测,灰溜溜地走了。
院内,季知棠已重新蹲下身,细心地为辣椒苗浇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轻声安抚何氏:娘,别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
何氏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又望了望地上那些生机勃勃的嫩苗,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