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楼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与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江墨白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他抬手想敲门,又放下,反复三次才抬手敲门。
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了,应该不会发现他私自动∞-1本源的事情吧?话虽如此,他还是很心虚。
门内传来轮椅转动的声响,接着是老人沙哑的声音:“进来吧,来了不进来杵着当门神呢?”
江墨白推开门,看到江教授坐在轮椅上,膝头摊着一本厚重的笔记。阳光透过纱帘洒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房间里摆满了各种仪器,角落里还放着人类幼崽喜欢的磁力拼图——虽然现在已经落满灰尘。
“江教授。”江墨白轻声问候,站得笔直。
江教授头也不抬,继续翻着笔记:“坐吧。茶在桌上。”
江墨白没动。他盯着老人手上凸起的青筋,那些血管像老树的根系,记录着太多他不曾参与的岁月。
“墨白啊,有事就说。”江教授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初,别学小季那孩子,支支吾吾的。”
听到这个名字,江墨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斟酌着开口:“关于季寻墨的周期性异能量爆发...”
“先别管那个。”江教授突然摘下眼镜,身体前倾,“你后颈怎么了?”
江墨白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肩膀。他今天特意将制服最上方的扣子系紧了,连领子都翻了上去。
“没什么,训练时...”
“放屁!”江教授猛地拍了下轮椅扶手,声音陡然拔高,“我接触磁力碎片那么长时间,∞-1乱没乱我会看不出来?”
江墨白的身子细微的颤了一下,他感到一滴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他见过江教授生气——在他不小心弄坏实验室设备时,在他擅自修改参数时,或许那都算不上生气,老年老人连骂他都不忍心。却从没见过老人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我取了一点本源。”他低声承认,“为了稳定...”
话没说完,江教授突然从轮椅后面抽出一根乌木拐杖,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劈头盖脸打来。江墨白完全可以躲开,但他站在原地,任由拐杖砸在肩膀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混账东西!”江教授每说一个字就打一下,“本源是能随便取的吗?!你以为你可以无限再生?!”
拐杖第三次落下时,江墨白轻微地晃了晃。不是因为疼痛——这点力道对执判官来说连训练强度都算不上——而是因为老人眼中闪烁的水光。
“教授...”他伸手想扶住轮椅,却被狠狠打开。
“不许动!”江教授喘着气,拐杖终于垂了下来,“你知道抽取本源的后果吗?轻则磁场紊乱,重则...”他突然哽住,说不下去了。
江墨白安静地等老人平复呼吸,他越来越难理解人类抽象的情感了,明明他办了一件对保护人类文明非常有价值的事,但现在所有人都要来指责他。
执判官的职责不就是这个吗?
但他潜意识觉得这话说出来老教授又会生气,他还是不惹他生气好了。
窗外的学员喊出清脆的口号,与仪器运转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他想起六年前刚被创造出来时,就是在这个房间,江教授手把手教他调节∞-1的共振频率。
“没有肩膀贯穿伤疼。”他轻声说。
江教授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你...你拿这个比较?”
“事实如此。”
老人突然捂住眼睛,肩膀垮了下来。“坐吧,”他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茶要凉了。”
江墨白终于坐下,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他端起茶杯,发现是自己难得喜欢的口味——通过特殊培育的茶叶能轻微安抚∞能量携带者的神经。
“季寻墨那孩子...”江教授重新戴上眼镜,声音恢复了平静,“他的异能量波动很特殊。”
江墨白握紧了茶杯。热度透过陶瓷灼烧着他的掌心,却驱不散体内蔓延的寒意。“您看出什么了?”
江教授没有立即回答。他转动轮椅来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泛黄的笔记。季初衷的笔记。江墨白认出了那个熟悉的笔迹,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像这个。”老人翻开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波形图,“但更...不稳定。”
江墨白凑近看,发现那是十多年前季初衷记录的∞-1实验数据。波形起伏与季寻墨体检报告上的惊人相似,只是频率更高,振幅更剧烈。
“您是说...”
“我只是说像。”江教授合上笔记,神色复杂,“那孩子身上有很多谜团。比如为什么他能承受∞-1的本源能量而不排斥...”
茶杯在江墨白手中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将裂痕掩在掌心下。“所以您认为...”
“我认为你该离他远点。”江教授突然说,“至少在本源恢复前。”
房间陷入沉默。恒温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某种抗议。江墨白望向窗外,恰好看到一群训练生走过,其中有个瘦高的身影格外醒目——季寻墨正和于小伍比划着什么,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做不到。”江墨白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江教授长长地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转动轮椅来到工作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每天一粒,能加速本源恢复。”
江墨白接过盒子,里面是十二颗淡蓝色的药丸,散发着熟悉的清冽香气。“谢谢教授。”
“别急着谢。”江教授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如果下次体检你的∞-1稳定率低于85%,我会亲自去找季寻墨谈。”
这个威胁比拐杖有效得多。江墨白绷紧了后背:“他不会知道。”
“最好是。”江教授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现在滚吧,我要休息了。”
江墨白起身离开,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江教授...关于季寻墨的异能量爆发,您有什么建议吗?”
轮椅上的老人已经背对着他,阳光在白发上照出光影。“去找李安。”江教授的声音带着疲惫,“她最近在研究新型抑制剂。”
门轻轻关上后,江教授重新翻开季初衷的笔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年轻的季初衷搂着林雪和年幼的季寻墨,笑容明亮得刺眼。老人用手指抚过照片,喃喃自语:
“初衷啊...你究竟在那孩子体内放了什么?”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江墨白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疤痕微微发烫,像是呼应着远处季寻墨手中“不夜侯”的脉动。他想起江教授说的“不稳定”,想起体检报告上那些异常的波形,想起...
他回头看了眼江教授紧闭的房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仪器启动的嗡鸣。老人一定又在翻看那些旧数据,试图找出季寻墨身上的谜团。而江墨白自己,则握紧了装有药丸的盒子,走向与那个房间相反的方向。
有些路必须独自走完,有些痛必须独自承受。这是执判官的命,也是他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