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盒被季寻墨藏在宿舍枕头底下,紧挨着那柄需要修复的断刀。
整整一天一夜,他都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与恍惚之中。训练时,江墨白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吃饭时,于小伍和秦茵的斗嘴也显得遥远。
他的指尖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触碰那柄断刀时的冰凉战栗,耳边回荡着江墨白平静却重逾千钧的话语——
“‘龙骸’,是基地最高级别的战略性武器库之一......”
“当你有一天,觉得手中的‘不夜侯’已无法承载你的力量......用它,打开最深处的那扇门。”
最高级别。战略性。禁忌兵器。
这些词汇像拥有魔力,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江墨白就这么把进入其中的权限给了他?在他十四岁生日这天?这份信任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像最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所有的好奇与野心。
他无数次摩挲着那枚冰冷的权限徽章,∞-1衍生合金的边缘几乎要在他指尖烙下印记。那把造型奇特的“钥匙”更是被他捂得温热,尾部的龙佩凹槽仿佛一个无声的召唤。
理性告诉他,应该等待,应该准备得更充分,至少应该......告诉江墨白一声?但一种无法抑制的、属于少年人的冲动,混合着那份被交付重任的迫切感,最终压倒了一切。
第二天,训练一结束,他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宿舍。确认四下无人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徽章和密钥,贴身藏好。他没有带“不夜侯”,直觉告诉他,在那片名为“龙骸”的领域里,他熟悉的伙伴或许派不上用场。
根据徽章背面镌刻的、极其简略的基地内部坐标,他穿过层层守卫森严的区域。
越是靠近目的地,巡逻的执行者小队频率越高,眼神也越发锐利。直到他站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通体由暗沉金属铸造的大门前,两名全身覆盖着外骨骼装甲、连面部都隐藏在头盔下的守卫,如同雕塑般拦在了前方。
他们的目光,或者说面甲上冰冷的光学镜,同时聚焦在季寻墨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压力。
季寻墨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举起那枚权限徽章。
一道幽蓝色的扫描光束从门楣上落下,笼罩了徽章,也扫过他的全身。他感觉到一股细微的、类似磁力感应的波动穿透了他的衣物,甚至皮肤,仿佛在确认他最深层的生物信息。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那扇沉重的巨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内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两名守卫如同被解除了定格,恢复成警戒姿态,不再看他一眼。
季寻墨定了定神,迈步踏入。
“嗡——”
在他完全进入的瞬间,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与此同时,内部的照明系统次第亮起,不是刺眼的白光,而是一种柔和的、仿佛源自墙壁本身的幽蓝色冷光,缓缓驱散了黑暗。
他站在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入口。
这里不像武器库,更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属于金属与能量的神殿。穹顶高远,望不到尽头。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某种特殊合金混合的冰冷气味,恒定低温让他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透明能量拘束力场。每一个力场内部,都封存着一件武器。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狰狞如“异变者”的骨刃,有的流畅如执判官的长刀,更有许多他根本无法理解的、非刀非枪的奇异造物。
有些武器表面流转着危险的暗红或幽绿光芒,有些则死寂如同顽铁,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它们被按照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规律排列着,如同星罗棋布的沉默星辰。
季寻墨沿着力场之间留出的、仿佛天然形成的通道向前走去。他的目光被最近的一柄双手重剑吸引。
剑身宽阔,几乎有他大半个人高,通体漆黑,剑脊上却镶嵌着一条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猩红色能量导管。
他下意识地想靠近观察,胸前龙佩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热感,仿佛在发出警告。与此同时,那重剑周围的无形力场表面,骤然荡漾起一圈圈危险的涟漪,发出低沉的嗡鸣。
季寻墨立刻后退几步,灼热感和力场异状才缓缓平复。
他心有余悸,不敢再贸然靠近任何一件被封存的武器,只是沿着主通道,小心翼翼地深入。
越往里走,武器的形态越发诡异,散发出的能量压迫感也呈几何级数增长。
他看到一对手甲,指尖锐利如爪,关节处延伸出扭曲的金属触须,无意识地缓缓开合;他看到一面布满尖刺的鸢形盾,盾面中央是一只仿佛活着的、不断开合的眼状传感器;他甚至看到一整套如同活体铠甲般的装置,静静地站立在力场中,表面流淌着水银般的液体金属。
这些,就是执判官预备役的“失败作品”?还是......“概念验证机”?
季寻墨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与这些散发着不祥与强大气息的造物相比,他手中那柄因为过度使用而出现裂纹的“不夜侯”,简直如同孩童的玩具。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他走了很久,周围的力场密度开始降低,但封存在其中的武器,却越发令人不安。
有些力场内部不再是完整的武器,而是某种武器的“残骸”——扭曲断裂的刀锋,焦黑破碎的枪管,甚至是一滩仿佛拥有生命、在不断试图重组的不定型金属。
失败。毁灭。失控。
这些词语无声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季寻墨开始明白“龙骸”这个名字的含义——这里埋葬的,不仅是武器,更是无数野心、尝试与可能性的尸骸。
终于,他来到了通道的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相对小一些的圆形厅堂。厅堂的中央,没有悬浮力场,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由某种暗金色金属铸造的祭坛般的平台。
平台之上,空无一物。
不,并非完全空荡。平台表面,铭刻着一个巨大而无比复杂的∞符号,比他见过的任何同类符号都要繁复、古老。符号的中央,有一个清晰的、与他手中密钥尾部形态完全一致的凹槽。
就是这里了。
江墨白所说的,“那件真正属于你的兵刃”所在之地。那件以∞—2碎片为核心蓝图,从未被完成,也从未有人能驾驭的“概念斩刀”。
季寻墨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一步步走向那座平台,能感觉到胸前的龙佩正在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滚烫的热度,并且搏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仿佛要挣脱束缚,飞向那个凹槽。
他站在平台前,低头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凹槽,又抬头看了看这空无一物的厅堂。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茫然涌上心头。
武器呢?
他犹豫着,几乎是本能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把微缩长刀形态的密钥。密钥在幽蓝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要不要......试试?
一个充满诱惑的念头伴随他体内类似引导他去看看的能量在他脑海中升起。
只是试试,只是看看......看看那扇门后,到底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将密钥举起,对准了平台上的那个凹槽。
就在密钥即将触碰到凹槽的前一刹那——
“嗡——!!!!!”
一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的、震耳欲聋的轰鸣猛地爆发!
不是声音,是纯粹的能量咆哮。
以他为原点,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异种能量洪流,毫无征兆地被引动、苏醒,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
这能量带着一种古老的、蛮横的、与他熟悉的异能量截然不同的狂暴属性,它冰冷刺骨,却又灼烧灵魂!
“呃啊——!”
季寻墨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手中的密钥脱手飞出,叮当作响地滚落到角落。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从身体最深处传来,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哀嚎。视野瞬间被染成一片诡异的幽蓝色,耳边是能量过载的尖锐耳鸣。他蜷缩在地上,大口喘息,却感觉吸入的都是冰冷的火焰。
他不知道自己体内怎么会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这根本不是他能够触碰,甚至无法理解的力量。
平台之上,那个巨大的∞符号在他被击飞的瞬间,亮起了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刺目的光芒,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它对于不自量力者的、一次微不足道的警告。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能量潮汐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留下浑身如同散架般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季寻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冷汗已经浸透了训练服。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座恢复平静的平台,又看了看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双手。
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不是被武器杀死,而是被某种他根本无法掌控的、源自自身深处的力量反噬。
他终于明白了。
江墨白给予他权限,并非让他现在就来征服这里。恰恰相反,是让他来“认清”。
认清“龙骸”的可怕,认清这些被封存力量的危险,更重要的......是认清他自己目前的、可悲的极限。
这里面的武器,哪怕是最外围那柄看起来相对“正常”的双手重剑,其中蕴含的能量层级和驾驭难度,都远远超出了他现在的想象。
更不用说这深处,这需要以他体内那股莫名力量为钥匙才能开启的、连影子都没见到的“概念斩刀”。
要多久才有资格真正探索这里?一年两年?或者十年十二年?
他被这份生日礼物的表象所迷惑,被突如其来的信任冲昏了头脑,却忽略了最基本的事实——他还太弱小了。弱小到连靠近这些力量的资格,都显得如此可笑。
一股混合着羞愧、后怕和极度不甘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默默地走到角落,捡起那把冰冷的密钥,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他生疼。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快步向外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两旁那些散发着诱人而危险光芒的武器。他的目光直视前方,带着一种被现实狠狠洗礼过的清醒与沉重。
穿过漫长的通道,来到入口。当他再次踏出那扇金属巨门,感受到基地走廊相对温暖的空气和熟悉的人工照明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沉默地走回宿舍,将徽章和密钥重新放回金属盒,塞进枕头最深处。然后,他拿起操作台上那柄江墨白的断刀,指尖抚过那道深刻的裂痕。
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路,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的他,连修复这柄承载着过去的断刀都尚未开始,又有什么资格,去觊觎那遥不可及的、属于未来的斩刀?
他坐在操作台前,对着断刀,陷入了长久的、第一次真正关于“力量”与“极限”的沉思。
龙骸武库的初次探访,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点燃了更为纯粹和坚定的决心。
——
本章二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