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芬把最后一个陶缸搬进屋檐下的阴凉处，手边那包紫纹野芥菜也一并收好。她刚直起腰，赵大妈就急匆匆从院门口进来，脚步比平时快得多。
“秀芬！出事了！”赵大妈压低声音，走到她跟前才说，“你那酸梅汤的方子，让外头人知道了。”
李秀芬正拿抹布擦手，听了这话没停下，只问：“怎么传出去的？”
“还能是谁，吴婶嘴快。”赵大妈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经过，“她回娘家说了两句，结果人家又告诉供销社家属院的亲戚。这两天都有人上门打听，问你是不是收钱教做汤。”
李秀芬把手擦干净，顺手把抹布搭在盆沿上。“嗐，不就是个汤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赵大妈愣了一下，“你还笑得出来？别人白拿你的主意去显摆，你不气？”
“气什么。”李秀芬转身进了厨房，掀开灶台上的铝锅盖，“这东西本来就不该藏着掖着。天这么干，谁不想喝口酸的解渴？我多熬一锅就是了。”
她说着开始往锅里加水，又取出乌梅、山楂、甘草一样样放进去。这次她多加了些山楂片，还掰了一小块陈皮扔进去。
赵大妈站在门口看着，语气缓了下来：“你倒是大方。可吴婶那边……听说她这几天都不敢出门，怕碰见你。”
李秀芬搅了搅锅里的料，盖上盖子等水开。“她也是想帮家里人过得好点，说两句不算错。只是以后别提是我给的秘方就行，免得麻烦。”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王霞的声音：“赵姨，您看见妞妞没？”
两人抬头，王霞抱着孩子从院门进来，脸上带着汗。“这丫头非要去找秀芬姐姐要酸汤喝，我说今天还没熬呢，她不信。”
李秀芬笑着迎上去：“今儿有，刚煮上。”她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粗瓷碗，盛了半碗晾凉的旧汤递给妞妞，“先喝点垫垫，新汤还得一个钟头。”
妞妞接过碗咕咚咕咚喝完，咂咂嘴：“秀芬姐姐的汤最好喝！我们班同学都说了，叫‘秀芬酸’！”
王霞笑了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路过吴婶家门口，听见她在训孩子，说什么‘再敢乱说话看我不打你’。”
赵大妈眉毛一挑：“准是为这事。”
李秀芬没接话，只低头看着灶火。
第二天一早，李秀芬比平时起得更早。天刚亮透，她就把大铝锅支在公用厨房的炉子上，满满当当熬了一锅酸梅汤。锅边摆着几个空瓶罐，贴着纸条写着“免费取用”。
赵大妈拎着水桶路过，看见这一幕站住了。“你这是……真打算全院都喝？”
“不然呢？”李秀芬递给她一把长柄勺，“你帮忙招呼一声，谁家想灌点就来。我还写了张单子，贴在水池旁边墙上，材料分量都写清楚了。”
赵大妈接过勺子，盯着那张纸看了会儿，念出声：“乌梅四钱，山楂三钱，甘草一分半……哎哟，连火候都写了‘小火慢煨，两小时为宜’。你可真是……啥都不留一手啊。”
“留着干嘛。”李秀芬笑笑，“大家喝得舒服，我也高兴。”
中午前后，陆续有人来取汤。孙桂香抱着个玻璃瓶来了，钱婶也悄悄放下一只搪瓷杯。就连周建国下了夜班回来，也端着饭盒接了一碗，喝完连说“提神”。
只有吴婶一直没露面。
第三天清晨，李秀芬照旧来熬汤。刚把料倒进锅里，眼角瞥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
是吴婶。
她手里捏着个旧布袋，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才慢慢走过来。
“秀芬……我能……搭把手吗？”
李秀芬抬头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漏勺递过去。“正好，你帮我尝尝咸淡。这回我想试试少放点盐，怕太涩。”
吴婶接过勺子，手有点抖。她舀了一小口尝了，半天才开口：“不涩，挺好喝的。就是……就是我那天不该到处说你有秘方。”
“说了也没关系。”李秀芬一边搅锅一边说，“你也是想让你娘家人过得好点，我能理解。”
吴婶眼圈一下子红了。“我不是……我不是想占便宜。就是觉得，能知道这个，挺体面的。结果现在全院都知道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我……我都没脸见人。”
李秀芬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咱们住一个院子，谁家有个好法子，迟早都会传开。你能想到给别人分享，说明你心里是有热乎气的。这就够了。”
吴婶咬着嘴唇，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搅汤。
过了一会儿，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小撮东西放进锅里。“这是我翻箱子找出来的梅子核，晒干了好久。听说煮汤能增酸香。”
李秀芬看了一眼，点点头。“谢谢，正好用得上。”
两人一起忙到日头升高，汤熬好了，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赵大妈端着碗过来，喝了一口，拍腿叫好：“哎哟！这味儿比前两天还正！秀芬你是不是又改方子了？”
“加了点陈皮和梅核。”李秀芬说，“大家要是觉得好，以后就这么做。”
赵大妈一听，立刻嚷起来：“都来都来！秀芬的新酸汤出锅啦！加料的！”
钱婶也闻声出来，端着个小碟子。“我带了点自家晒的薄荷叶，不知道能不能放一点？”
“能啊。”李秀芬接过叶子，“您放多少都行，回头我记下来，算改良版。”
傍晚收工时，李秀芬把一口盛满酸汤的陶缸往角落搬。吴婶主动留下，蹲在地上擦洗剩下的瓶子罐子。
“明儿我帮你收梅子。”她突然说，“西街口那棵老树底下，落了不少。”
李秀芬应了一声，没多问。
赵大妈站在院中，手里端着碗，冲远处喊：“老郑！下来喝口汤！今儿可是秀芬特供！”
没人回应。
李秀芬抬头看了看郑老爷子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
她转身去关厨房门，手刚碰到门框，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吴婶，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网兜，里面装满了褐色的干果。
“我在墙根翻出来的野山楂，晒了三天。”她说，“不够的话，明天还能再去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