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皇帝的咆哮炸裂开来,震得金銮殿嗡嗡作响。
“将这个勾结叛党、欺君罔上的逆贼,给朕拖下去!”
“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天子之怒,化作实质的判决。
早已按捺不住的禁军甲士如虎扑食,冲上前来。
他们左右开弓,架起瘫软如泥的贾宝玉,那动作,与拖拽一具失了魂的牲口无异。
贾宝玉彻底懵了。
他被架着,双脚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拖出两道耻辱的划痕。
那双曾顾盼神飞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窟窿,盛满了无边的恐惧。
口水顺着他大张的嘴角流下,却一个求饶的字也吐不出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的人生,他的复仇,他那可悲又可笑的执念,都随着那句“打入天牢”,被彻底碾碎成尘。
“宝玉!”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鸣,自殿角传来。
一直被勒令跪在那的贾母,亲眼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一世的指望,被人如此作贱地拖走。
那根撑着她的精神脊梁,咔嚓一声,断了。
老太太喉头咯咯作响,两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她竟是当场气绝昏死!
“母亲!”
“老太太!”
大殿之上,瞬间乱成一锅粥。
贾政等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哭喊声,捶打声,乱作一团。
可任凭他们哭得再响,却没一人敢抬头,为贾宝玉求半句情。
求情?
勾结叛党,欺君罔上。
这八个字,谁沾上,谁就得跟着掉脑袋!
他们此刻只恨不能立刻与贾宝玉这个蠢物划清所有干系,哪还敢去触皇帝的逆鳞。
混乱之中,唯有林黛玉,静立如初。
她看着那边的鸡飞狗跳,看着贾母的昏厥,看着贾政的哀嚎。
她的心,平静无波。
可怜么?
或许。
但路,是贾宝玉自己选的。
从他选择与虎谋皮,将屠刀对准自己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今日的结局。
怨不得旁人。
就在这时,被掐了半天人中的贾母,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竟悠悠转醒。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看身旁哭成泪人的儿子。
也不是关心贾家摇摇欲坠的未来。
她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了林黛玉的身上!
那眼神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慈爱与和善。
那是一种能将活人血肉都冻结的怨毒,一种要将对方挫骨扬灰的刻骨仇恨!
是这个妖女!
都是这个妖女,毁了她的宝玉,毁了她的贾家!
在满朝文武惊愕的注视下,这位一向养尊处优的老太君,做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举动。
她挣扎着,一把推开身边的儿子和仆妇。
而后,竟不是站起,而是双膝着地,就这么一步,一步,用膝盖,朝着皇帝的御座,爬了过去!
华贵的诰命服饰,在冰冷的地砖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一把钝刀,割在众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还是那个在荣国府说一不二,跺跺脚贾家都要抖三抖的老祖宗吗?
为了救那个孙子,她竟将自己最后的脸面,都撕下来踩在了脚下!
贾母爬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她的目标明确,就是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终于,她跪行到了御座之下。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从自己那绣着福寿纹样的衣怀里,颤抖着,摸索着,取出了一个被明黄绸缎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物事。
那东西轮廓方正,像个铁匣子,绸缎的边角早已磨损。
贾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铁匣子高高举过头顶。
浑浊的老泪再次滚落。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皇上!”
她嘶哑着哭喊,声音难听得刺耳。
“老身斗胆!恳请皇上,看在先帝爷的份上!看在贾家先祖为国捐躯、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份上!”
她的哭喊,在空旷的大殿里冲撞。
每一个字,都拖拽出贾家昔日那赫赫的荣光与战功。
最后,她几乎是嘶吼着,掀开了最后的底牌。
“恳请皇上,动用这块先皇御赐的‘免死铁券’,饶过宝玉……饶过他这一条狗命啊!”
免死铁券!
这四个字,如四道天雷,在金銮殿内轰然炸响!
满朝文武,无不变色!
就连队列中一直不动如山的水溶和三皇子,下颌线都瞬间绷紧。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开国之时,太祖皇帝为嘉奖宁荣二公不世之功,特赐的丹书铁券!
持此券,贾家嫡系后人,可免死罪一次!
这是贾家压在箱底,轻易不敢示人的,最后的保命符!
谁也没想到,贾母竟会在今天,为了一个贾宝玉,把这张传家的王炸给打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三处。
一处,是贾母手中那块被明黄绸缎包裹的铁匣。
一处,是龙椅上,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皇帝。
最后一处,则是殿中那个始终平静得有些诡异的,素白身影。
林黛玉。
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
但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却闪过一道了然。
免死铁券?
这东西,她当然知道。
前世,贾家直到满门抄斩,这块铁券都没能派上用场。只因皇帝一道旨意下来,连上殿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今生,贾宝玉倒是给自己,也给贾家,争取到了一个御前对质的机会。
顺便,也把这块“复活甲”给逼了出来。
有点意思。
黛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她倒要看看。
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用先帝的承诺,来打当今圣上的脸。
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帝,会怎么选?
龙椅之上,皇帝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他刚刚才金口玉言,将贾宝玉打入天牢。
贾母后脚就掏出先帝的铁券来逼宫。
这叫什么?
这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左右开弓,狠狠抽他这个天子的脸!
答应,天子威严何在?君无戏言,岂不成了笑话?
不答应,便是违背祖宗遗命,皇家信誉何在?
好。
好一个贾家!
好一个老封君!
皇帝的目光,缓缓从贾母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上,移到了她高举的铁匣之上。
他没有说话。
整个金銮殿,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最终的裁决。
这一刻,胜负的天平,似乎又一次,发生了诡异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