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几天，像一场短暂而喧嚣的梦境。最初的狂喜和放纵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空虚、期待、不安和淡淡离愁的复杂情绪。对答案的日子越来越近，未来的轮廓即将在电脑屏幕上被冰冷的数字勾勒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灼。
婉宁待在家里，试图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她帮奶奶做家务，整理高中的书籍和笔记，偶尔看看电影，但心绪却始终无法真正平静下来。一种莫名的、越来越强烈的慌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这种慌乱，并非完全源于对成绩的担忧，更多的，是源于对哥哥常明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
哥哥的状态，看似放松，却总给她一种不真实的、仿佛踩在云端的感觉。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高考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测验，平静得仿佛未来没有任何值得焦虑的事情。还有许年，那个总是大大咧咧的家伙，如今对哥哥的照顾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地步，那种紧张和守护，绝不仅仅是对待一个普通朋友或兄弟该有的样子。
这些碎片化的疑点，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发酵，最终汇聚成一个让她坐立不安的念头：他们一定有事瞒着她！一件关于哥哥的、非常重要的事！
她第一个想到的询问对象，就是李媛。李媛和哥哥走得最近，也是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而且，李媛的冷静和理智，或许能给她一个清晰的答案，或者至少…打消她一些荒谬的猜想。
犹豫再三，婉宁还是拨通了李媛的电话，约她在附近的街心公园见面。电话那头的李媛，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平静地答应了。
午后，阳光透过茂密的香樟树叶，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婉宁到的时候，李媛已经坐在了一张长椅上，姿态依旧挺拔，神情是一贯的冷静自持。
“李媛。”婉宁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有些紧张地交握着。
“婉宁，找我有什么事吗？”李媛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婉宁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你知道么，我…我最近心里很乱。我总觉得…我哥他…不太对劲。还有许年，他对哥哥的态度也怪怪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的声音带着恳求和不加掩饰的担忧，“是关于我哥的身体吗？他上次住院，是不是…是不是没那么简单？”
李媛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她早已预料到婉宁的敏感，也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该如何应对。她绝不能违背对常明的承诺，绝不能将那个残酷的真相告诉婉宁。
她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无奈：“婉宁，你想多了。常明他就是上次撞了一下，需要调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好多了。许年那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来疯，对兄弟好点不是很正常吗？”她的语气轻松，试图将话题带过，“你就是高考刚结束，太紧张了，放松点，别自己吓自己。”
但婉宁并没有被说服，她固执地摇摇头，眼神紧紧盯着李媛：“不，媛姐，我不是紧张。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哥的眼神…许年的反应…还有那个药…那根本不是什么维生素，对不对？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是他妹妹！”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圈微微泛红。
看着她这副模样，李媛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她几乎要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但她立刻想到了常明那双充满恳求、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睛，想到了他独自承受的巨大痛苦。她不能…她绝不能…
内心的挣扎让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生硬和急促：“婉宁！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怎么就不信呢？常明他很好！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疑神疑鬼的？他已经够累了！”这话一出口，李媛自己都愣了一下，语气太重了。
婉宁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她。
李媛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想要结束这场让她备受煎熬的对话：“好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她转身欲走。
“媛姐！”婉宁情急之下，也跟着站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住她的胳膊挽留她。动作有些仓促，手指不小心勾到了李媛外套前襟的一颗纽扣。
“啪嗒”一声轻响，纽扣被扯开了，李媛的外套微微散开。李媛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婉宁，动作有些慌乱地将外套迅速拉拢，紧紧裹住自己，仿佛在遮掩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过于激烈的反应，让婉宁愣住了。她只是想拉住她，没想…
就在婉宁还没反应过来时，背对着她的李媛，忽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锋利的语气开口了，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不耐烦和…伤害性：
“婉宁！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我是和你哥在一起了！我们以后会去同一所大学，会一直在一起！这难道不行吗？就因为他从小照顾你，是你的哥哥，你就看不得他和别人亲近吗？你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需要他一直跟在身后保护的小女孩了！你应该学会放手，过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永远粘着他，怀疑他身边的所有人！你这样…真的很让人困扰！”
这番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刺入了婉宁的心脏。她彻底呆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看着李媛冷漠决绝的背影，整个人如遭雷击，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她…她竟然是这么想她的？原来…哥哥和李媛…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她觉得她碍事了吗？是因为她一直依赖着哥哥，所以让李媛感到厌烦了吗？
巨大的委屈、羞耻、难以置信和被背叛的痛楚，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原来那些不安和怀疑，在李媛眼里，竟然是她不懂事、不放手、在无理取闹？！眼泪迅速涌上眼眶，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质问和担忧，都被这顿劈头盖脸的、残忍的“指责”砸得粉碎。
李媛死死地咬着下唇，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和喉咙里的哽咽。她不敢回头，不敢看婉宁此刻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话有多重，多伤人心。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用最决绝、最伤人的方式推开她，才能彻底打消她的疑虑，才能守住那个秘密！她的心在滴血，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冰冷的平静：“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停留，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朝着公园出口走去，背影僵硬而匆忙。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仿佛驱不散她周身那股冰冷的、自我封闭的气息。
婉宁独自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李媛那些锋利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原来…是这样吗？真的是她错了吗？是她太依赖哥哥，太不懂事，所以才让李媛说出那样的话？她是不是…真的应该学会放手了？
巨大的迷茫和自我怀疑席卷了她。她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情感冲击和尖锐的伤痛中，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李媛离去时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极力压抑着的、带着哭腔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喘息声。
阳光依旧明媚，树影依旧婆娑，但婉宁的世界，却在那一刻，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冰冷的纱。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和哥哥之间，似乎真的…隔开了一些什么东西。一些她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名为“距离”和“成长”的东西。而这一切，都被一个精心编织的、充满痛苦的谎言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