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天气,如同孩儿面,说变就变。
前一日还是晴空万里,灼日炙烤着无垠的沙石地,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次日午后,天色却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浑浊的、连接天地的黄褐色巨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商队的方向推进。狂风骤起,卷起地面的沙砾,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噼啪作响,带来阵阵刺痛。
“是沙暴!大沙暴!快!收拢驼马,所有人靠拢,用骆驼围成屏障!”刘老爷子经验丰富,嘶哑的吼声瞬间压过了风声,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整个商队立刻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从相对有序的行进状态转入紧张的应急避险。镖师们呼喝着,奋力将受惊嘶鸣的驼马向队伍中心驱赶;伙计和客商们则慌忙将重要的货物捆扎固定,寻找掩体。孩子的哭喊声、大人的催促声、牲畜的不安躁动声,与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柳明远几人反应极快。郭大釜和那名年轻镖师死死稳住承载赵令渊的驼架,将其牵引至一处背风的矮坡下。陆九娘用早已准备好的厚毡将赵令渊连同担架一起覆盖,防止沙尘侵入他的口鼻。穆影则如灵猫般窜上附近一块较高的岩石,眯着眼,顶着风沙,警惕地注视着沙暴来临的方向,以及队伍外围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
柳明远没有慌乱,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了星命之力的太平茶息在体内加速流转,带来一丝清凉与镇定。他协助附近的几个客商固定好即将被风吹散的行李,又帮着镖师将几匹受惊乱窜的马匹拉住。他的动作沉稳有力,在这种危急关头,无形中给了周围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柳贤侄,这边!”刘老爷子在驼阵中心向他招手。
柳明远快步过去,只见刘老爷子面色凝重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沙暴墙,沉声道:“看这势头,不小。让大家抓紧了,背风蹲下,捂住口鼻!”
巨大的沙暴如同吞噬一切的洪荒巨兽,轰然撞上了商队临时组成的驼马屏障。
刹那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视线所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疯狂旋转的黄沙。狂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鸣,卷起的石块打得驼马哀鸣不止,厚重的沙粒如同暴雨般倾泻,仿佛要将整个商队活埋。空气变得稀薄而灼热,呼吸间满是尘土的味道,即便捂着口鼻,细沙也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口。
柳明远蹲在刘老爷子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他闭目凝神,将灵觉扩散开去。在沙暴狂暴无序的能量乱流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与周围自然之力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这气息……与他之前在诅咒绿洲外围感应到的、那些被魔树力量轻微侵蚀的畸变生物有些类似,但更加飘忽,更加善于隐藏。
“有东西混在沙暴里。”柳明远凑到刘老爷子耳边,用尽全力才能让对方听清。
刘老爷子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重重地点了点头,显然,凭借老辣的江湖经验,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只是不如柳明远感知得如此清晰。他猛地打了几个手势,身边的几个核心镖头立刻会意,将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原本只是被动防御的镖师们,手指悄然按上了兵刃,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潜伏在沙暴中的猎豹。
沙暴的肆虐达到了顶峰,能见度几乎为零。
就在这天地之威最为狂暴的时刻,数道模糊的黑影,借着风沙的掩护,如同鬼魅般从沙暴中窜出,直扑商队核心区域——他们的目标,赫然是那架覆盖着厚毡、安置着赵令渊的驼架!
这些黑影动作迅捷异常,身形在风沙中若隐若现,仿佛与沙暴融为一体,手中持着奇特的、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弯刀或骨刺。
“敌袭!”穆影的厉喝声穿透风沙,她早已从岩石上跃下,剑光如一道撕裂昏暝的闪电,精准地迎上了冲在最前的一道黑影。
“锵!”
金铁交鸣之声被风沙吞没大半,穆影与那黑影瞬间缠斗在一起。那黑影的身法诡异,似乎不受沙暴太大影响,攻势狠辣刁钻。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几个方向也出现了袭击者!
郭大釜怒吼一声,来不及取出破邪弩,抡起随身携带的一根精铁撬棍,如同门神般护在驼架前,与一名持骨刺的袭击者硬撼在一起,力量碰撞,激起一圈沙尘。
陆九娘并未慌乱,她迅速从药囊中抓出几包药粉,看准时机,猛地撒向试图从侧翼靠近驼架的袭击者。那药粉遇风即散,化作一股辛辣刺鼻的烟雾,两名袭击者显然没料到这一手,动作一滞,发出痛苦的咳嗽声。
柳明远在袭击发生的瞬间便已动了起来。他没有冲向驼架,因为那里有郭大釜和穆影,他信任他们的能力。他的目标是那个隐藏在沙暴中,气息最为阴冷、仿佛在指挥此次袭击的源头!
星辰短杖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杖首宝石在昏天黑地中散发出微弱的、却坚定不屈的白金光晕。他身形如游鱼,在狂乱的风沙与混乱的人影中穿梭,太平茶心运转到极致,灵觉牢牢锁定那道阴冷气息。
“藏头露尾!”柳明远低喝一声,短杖向前疾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金光箭,离杖射出,所过之处,狂躁的风沙仿佛都被短暂地抚平、净化,直刺向沙暴中某处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的声音响起。
那处虚空一阵扭曲,一道披着与沙同色斗篷的矮小身影踉跄着显现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枚不断逸散出黑红色邪气的骨片,似乎正是凭借此物操控沙暴中的低级畸变体发动袭击。柳明远那一记星辉光箭,正好击碎了他手中的骨片,并在他肩头留下了一个焦黑的伤口,伤口处没有流血,反而散发出被净化的青烟。
那身影发出一声尖锐又充满怨毒的嘶鸣,难以置信地看了柳明远一眼,似乎没料到对方能在如此环境下精准地找到并伤到他。他毫不恋战,身形一晃,便要再次融入沙暴遁走。
“留下!”柳明远岂能容他逃脱,短杖再挥,一片星辉如同罗网般罩下。
然而,那身影极其滑溜,斗篷一抖,竟化作一股黑烟,硬生生从星辉罗网的缝隙中钻出,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沙暴之中,只留下一缕迅速消散的邪气。
与此同时,那些失去指挥的袭击者变得混乱而狂躁,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镖师们与穆影、郭大釜联手斩杀殆尽。这些袭击者死后,身体迅速干瘪风化,融入沙尘,连武器也化作碎屑,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沙暴仍在持续,但最猛烈的阶段似乎正在过去,风势渐缓,能见度略微提升。
战斗短暂而激烈,结束得也快。除了几名镖师受了些轻伤,商队核心人员并无损失,赵令渊也被保护得很好。
刘老爷子走到柳明远身边,看着地上那几滩即将被风沙掩埋的灰烬,脸色阴沉:“是‘沙鬼’?不对……感觉更邪门。柳贤侄,你可知这是何物?”
柳明远收起短杖,沉吟片刻,道:“应是魔树信徒的残余势力,或者……是被其邪力污染后,侥幸存活下来,并适应了沙暴环境的畸变体。他们似乎能借助沙暴隐藏自身。”
他没有说出那指挥者的存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刘老爷子显然听懂了弦外之音。
“果然阴魂不散!”刘老爷子啐了一口沙子,“看来这回去的路,也不太平了。”
柳明远望向那指挥者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魔树虽毁,但其散布的邪恶如同瘟疫,并未彻底清除。这些残余势力,是盲目地复仇,还是受到了更深层意志的驱使?
沙暴渐渐平息,天空重新露出昏黄的光亮。商队开始清点损失,救治伤员,整理被吹乱的行李。
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队伍的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原本因融入集体而稍显放松的柳明远几人,眼神中也重新染上了在死亡之海中磨砺出的警惕。
归途,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漫长,且危机四伏。但经此一役,柳明远也更加确信,他体内这份融合了星命与茶心的力量,不仅是为了净化宏大的邪恶,也同样适用于守护眼前这具体而微小的、在尘世中艰难前行的人间烟火。
驼铃声再次响起,队伍重新上路,留下的,只有身后被风沙迅速抹去的一切痕迹,以及深藏在幸存者心中的、对前路更清醒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