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清风寨浸染得只剩下轮廓。白日里的喧嚣与躁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山风掠过林梢的呜咽和寨墙各处哨位上偶尔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大多数人都已疲惫地睡去，无论是心怀忐忑的新投诚者，还是精神紧绷的原一排战士。
林峰却没有睡意。他站在指挥部门口，望着后山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周卫国那双锐利而痛苦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是一个关键人物，一个能力超群却因巨大创伤而自我放逐的精英。若能真正收服他，对于自己未来势力的发展，无疑将是一大助力。
时机需要把握。夜深人静，正是剖开心扉，也是施加影响的最佳时刻。
他没有带任何人，只身一人，踏着清冷的月光，再次走向后山那座僻静的石窟。
石窟里，一点如豆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将周卫国挺拔而孤寂的身影投在粗糙的石壁上。他依旧坐在那块青石上，但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已经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磨刀石和一把寒光闪闪的刺刀。他正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地打磨着刀锋，金属与石头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磨砺着他内心的仇恨。
听到脚步声，他磨刀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只是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邃的眸子，冷冷地瞥向洞口的方向。
林峰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挡住了部分月光。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开口：“睡不着？”
周卫国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磨刀，声音冷淡：“林排长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林峰迈步走进石窟，随意地坐在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目光落在那把被磨得越发锋利的刺刀上，“只是想跟你聊聊。聊聊你的过去，聊聊……萧雅。”
“铿！”
磨刀声戛然而止！
周卫国猛地抬起头，眼中的寒意瞬间暴涨，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林峰！他握着刺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石窟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你到底知道多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嘶哑和暴怒，“谁派你来的？戴老板？还是日本人？！”
林峰面对这几乎要择人而噬的杀意，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拂面清风。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我不是军统，更不是日本人。我只是一个想要杀鬼子，并且有能力杀更多鬼子的中国人。”
他直视着周卫国充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周卫国，原名周文，黄埔军校第九期步兵科最优等毕业，后由委员长亲自点名，公派至德国柏林军事学院深造，专攻特种作战与装甲指挥。回国后，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十七师师部直属特务营营长，军衔少校。”
每说一句，周卫国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绷得更紧。这些属于绝对机密的履历，竟然被这个八路军的排长如数家珍般道出！
“你的未婚妻，萧雅，”林峰的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上海圣玛丽女校教师，温柔贤淑，知书达理。民国二十六年，淞沪会战后期，日军攻入上海……”
“别说了！”周卫国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刺刀反射着幽冷的寒光，直指林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眼中是滔天的痛苦和几乎无法抑制的杀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冰冷的刀尖距离林峰的咽喉不足一尺，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卫国，看着这个被仇恨和痛苦折磨得几乎崩溃的精英军官，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杀了我，很容易。”林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杀了我，萧雅的仇，谁来报？凭你一个人，一把刺刀，躲在这土匪窝里，就能杀尽倭寇，告慰她在天之灵吗？”
这句话，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刺入了周卫国内心最脆弱、最无法愈合的伤口！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杀意，在这一刻，仿佛被抽空了根基，剧烈地摇晃起来。
是啊，杀了眼前这个人又如何？萧雅能回来吗？他躲在这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除了让仇恨在心中发酵、腐烂，又能改变什么？他无数次在梦中用手掐死那些日本兵，用刺刀捅穿他们的胸膛，但醒来之后，只有更深的无力感和空虚。
他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指着林峰的刺刀，再也无法保持那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林峰看着他眼中翻腾的痛苦和挣扎，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缓缓站起身，无视那近在咫尺的刀锋，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周卫国的眼睛，用一种低沉而充满绝对自信的语气，说出了那句在心底酝酿已久的话：
“放下枪，我可以帮你报仇。”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周卫国的心头：
“用我的方式。用鬼子的血，祭奠萧雅。”
石窟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周卫国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死死地盯着林峰，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一丝欺骗、一丝动摇，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某种他无法理解、却足以撼动他灵魂的绝对力量！那是一种超越了他所有认知的自信，仿佛对方所说的“报仇”，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个必将实现的、如同日月轮转般的既定事实！
这种自信，来自哪里？他只是一个八路军的排长！他凭什么？
周卫国的大脑一片混乱。理智告诉他这很荒谬，但直觉，那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却疯狂地警示他，眼前这个人，不同寻常！他所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复仇……用鬼子的血……祭奠萧雅……
这简短的承诺，如同魔咒，在他被仇恨充斥的内心世界里，撕开了一道缝隙，投下了一缕他从未敢奢望的光。
“你……你到底……”周卫国的声音干涩沙哑，手中的刺刀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哐当一声掉在脚下的石头上。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闭上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挣扎与疲惫。
林峰知道，坚冰已经破裂。他没有再逼迫，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收服这样一头受伤的雄狮，需要耐心，也需要给予他消化和选择的空间。
良久，周卫国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狂暴杀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复杂光芒。他看着林峰，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了许多：
“你需要我做什么？”
林峰知道，他动摇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亲眼看看，我凭什么说能帮你报仇吗？”
周卫国目光一凝。
林峰指了指石窟外，后山更深处的黑暗。
“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