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死寂,唯有少年阿默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撕扯着沉闷的空气。
姜若兰跪在他身边,淡绿色的医道灵力如同最精密的丝线,在她双手十指间流淌穿梭。
她秀眉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全副心神都沉入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之中。
阿默的胸前,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破碎的墨色子镜碎片深深嵌入胸腔,如同恶毒的虫豸,与血肉神经紧密粘连。
更可怕的是那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带着强烈的枯萎与腐蚀特性,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蔓延,疯狂侵蚀着少年的生机,甚至试图沿着经络逆流而上!
姜若兰的灵力不仅要护住阿默的心脉,维持他最后一丝生机,更要如同最灵巧的绣针,一点一点地将那些致命的碎片剥离、包裹,同时以精纯的生机之力中和、驱散那腐蚀性的暗红邪力。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凶险的过程。
每一次剥离碎片,都伴随着阿默身体无意识的剧烈抽搐和喉咙深处压抑的痛苦呜咽。
姜若兰心如刀绞,动作却愈发沉稳,眼神专注而坚定。
叶启灵在一旁,木灵珠悬浮在阿默胸口上方,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最精纯的生命本源气息,辅助姜若兰压制邪力,温养阿默枯竭的身体。
土灵珠则在地面形成一个微小的重力场,稳定阿默的身体,避免剧烈动作造成二次伤害。
苏明和子无双守在洞口方向,警惕着矿洞深处可能潜藏的威胁。
刚才源镜破碎瞬间,那个被堵住的幽深孔洞里,曾传来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充满无尽怨毒与暴怒的嘶吼!
虽然只有一瞬,却让整个矿洞都为之震颤!
那孔洞深处,必然连接着更加恐怖的存在——
邪秽心核的封印核心区域!
源镜破碎,如同拔掉了它的一根“吸管”,它绝不会善罢甘休。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
终于,随着最后一片沾染着暗红液体的镜片被姜若兰用灵力包裹着小心翼翼地取出,阿默胸前最致命的威胁暂时解除。
姜若兰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灵膏均匀涂抹在巨大的创面上,又以浸透药液的洁净绷带层层包裹。
阿默身体的抽搐终于平复了一些,灰败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如同破风箱般刺耳,变得稍微平稳了些。
“命......暂时保住了!”
姜若兰长长吁出一口气,抹去额头的汗水,脸色苍白,显然消耗巨大。
“但他本源亏空太甚,心脉受损严重,又长期被邪力侵蚀......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大量珍稀灵药才能恢复。而且......”
她看着阿默紧闭的双眼和眉心那驱之不散的痛苦褶皱。
“精神上的创伤......恐怕更加深重!”
“能醒过来吗?”
叶启灵收起灵珠,关切地问。
“我试试!”
姜若兰取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萦绕着温润宁神的淡绿色光晕。
她动作轻柔地将银针刺入阿默头顶的百会穴,针尖微微颤动,将一缕蕴含着安抚与唤醒意念的柔和灵力缓缓渡入。
“呃......”
阿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微弱呻吟。
浓密如同鸦羽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挣脱一个无比沉重的噩梦。
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睛,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却并非清澈,而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挥之不去的灰翳,如同被阴云永远笼罩的寒潭。
眼神空洞、麻木,深处沉淀着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和......
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茫然地看着洞顶嶙峋的岩石,又缓缓转动眼珠,视线扫过围在他身边的几张陌生的、带着关切的面孔。
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空,只剩下一个麻木的躯壳。
“阿默?”
姜若兰尽量放柔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冰面。
“别怕,我们救了你。你安全了!”
阿默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却无法构成清晰的音节。
他抬起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颤抖着指向自己残破的胸口,又指向矿洞深处那源镜破碎后露出的幽深孔洞方向,眼中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哀求。
他拼命地摇头,仿佛在阻止什么,又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你想说什么?”
叶启灵蹲下身,指尖的木灵珠散发出温和的绿光,试图抚慰他的情绪。
“关于那个洞?关于......祭司?”
“祭司!”
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默的意识上!
他那空洞麻木的眼睛猛地瞪大!
瞳孔深处那层灰翳仿佛被瞬间撕裂,爆发出刻骨铭心的恐惧、痛苦,以及......
一种混杂着孺慕与绝望背叛的、令人心碎的复杂情绪!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鸣,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姜若兰的衣袖,力量大得惊人!
“别激动!阿默,冷静!”
姜若兰急忙按住他,再次渡入安抚灵力。
就在这时,苏明一步上前,蹲在阿默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缕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混沌包容万物的气息的灰色灵力,轻轻点在阿默的眉心。
嗡!
仿佛一滴墨水滴入死寂的寒潭,混沌之力温和地侵入阿默混乱、封闭、充满创伤的识海。
没有强行搜魂的霸道,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引路人,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梳理着那些破碎、混乱、被巨大痛苦尘封的记忆碎片,试图将它们连接、显化。
阿默身体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
他那双蒙着灰翳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意识的堤坝,在他眼前、也在苏明引导的混沌镜像中疯狂闪现!
记忆碎片一:石屋幽光
画面剧烈摇晃,视角很低,是一个孩童的视线。
冰冷的、粗糙的琉璃原石墙壁。
石屋内部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小的琉璃窗透进微弱的光。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麻布长袍的佝偻背影,坐在一张石凳上,正对着墙壁上一面巨大的、边缘镶嵌着深紫色琉璃的古老圆镜。
镜面幽深,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老者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独。
他伸出手,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摸着冰冷的镜框。
一声沉重悠长、仿佛承载着万古悲凉的叹息,在寂静的石屋中回荡。
那是阿默记忆深处,祭司爷爷的背影。
沉重,孤独,如同背负着无法卸下的巨山。
记忆碎片二:指尖之痛
依旧是石屋。
这一次,光线似乎明亮了些。
一只苍老、布满褶皱和褐色斑点的手,握着一块边缘锋利的、深墨色的琉璃碎片。
碎片表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极其微小、扭曲如蝌蚪的符文。
符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另一只属于孩童的、瘦小稚嫩的手,被老者紧紧攥住。
尖锐的碎片尖端,对准了孩童的手腕脉搏处!
阿默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束缚着自己,冰冷的碎片尖端刺破皮肤,剧痛传来!
暗红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着,贪婪地吸吮着温热的鲜血,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孩童无声地张大嘴,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只有眼泪汹涌而出。
碎片被强行按进血肉!
老者浑浊的眼中没有残忍,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深不见底的悲哀和......
决绝?
画面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无声剧痛和老者低沉的、如同诅咒般的呢喃。
“......锁住......心锁......你的血......就是封印......”
心锁!
血印!
刻骨铭心的背叛之痛!
记忆碎片三:矿洞饲育
黑暗。
粘稠的黑暗。
冰冷的岩石地面。
身体被无数湿滑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灰白色根须缠绕、刺入!
生命如同开闸的洪水,被疯狂地抽离!
胸口那块嵌入血肉的墨色碎片在发烫,在跳动,如同一个寄生在心脏上的恶魔,与洞壁深处某个恐怖的存在共鸣!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他蜷缩着,像受伤的幼兽,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中,本能地、徒劳地抓挠着冰冷的洞壁,留下一道道带血的指痕......
只为那一点点微弱的、自欺欺人的“抵抗”感。
无尽的折磨,永恒的黑暗!
记忆碎片四:最后的凝视
画面剧烈晃动,是奔跑的视角。
身后是死寂的矿洞,前方是通往村子的出口光亮。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矿洞,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失明。
他摔倒在地,挣扎着抬起头。
视线模糊中,他看到远处石屋那扇沉重的石门,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后面,一只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难以言喻的悲伤,有深沉的愧疚,有无奈的决绝,但最深处......
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祭品般的审视!
石门在他看过去的瞬间,无声地、沉重地合拢了。
最后的光亮消失,只留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
他被彻底抛弃了!
“嗬——!!!”
阿默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嘶嚎!
这声音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被至亲背叛、被当作牲畜豢养、被无尽痛苦折磨的绝望与悲愤!
他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摔回地面,双眼翻白,再次昏死过去。
泪水混着血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
混沌镜像散去。
矿洞内一片死寂!
苏明缓缓收回手指,脸色凝重如铁。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全都僵在原地,脸色煞白,被那记忆碎片中传递出的巨大悲恸和残酷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
“心锁血印......”
苏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寒冰摩擦。
“祭司以秘法,将一块邪镜碎片种入他心脉,以他的血肉和生命精粹为引,布下了一道特殊的‘封印’!他......是这个封印的‘活体阵眼’!他的痛苦,他的生命流逝,都转化为压制地底邪秽的力量!祭司知道!他一直在用这孩子的命,来延缓邪秽破封!”
“所以源镜破碎,邪秽暴怒......”
叶启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因为它的‘食槽’被砸了!阿默的痛苦,是它力量的来源之一,也是束缚它的枷锁之一!祭司......他既是看守者,也是......献祭的执行者!他用阿默的生命,换取村子暂时的‘安宁’!”
“畜牲!”
姜若兰眼中含泪,看着再次昏迷、气息微弱如游丝的阿默,声音哽咽。
“他还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折磨?那老东西......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的眼神......”
子无双清冷的嗓音带着罕见的波动,他回想着记忆中石门缝隙后那只眼睛。
“不只是冷酷。有悲伤,有愧疚......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牺牲!”
他看向矿洞深处那幽暗的孔洞。
“他或许认为......这是唯一的办法?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更多人的时间?”
“狗屁的唯一办法!”
姜若兰怒道。
“用无辜孩童的生命做祭品,这算什么守护?这本身就是邪道!”
苏明站起身,墨色的身影在昏暗的矿洞中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衣袍上的符文闪烁着压抑的幽光。
他望向圣璃村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岩,死死锁定了那座沉默的石屋。
“祭司......”
苏明的声音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落。
“你躲在那石头棺材里,用孩童的血泪苟延残喘的日子,到头了!”
他弯腰,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小心地将昏迷不醒、轻得如同羽毛般的阿默抱起。
少年残破的身体在他臂弯里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破碎。
“回村!”
苏明的命令简短而沉重。
“去石屋。该和这位‘守护者’,好好清算一下这笔血债了!”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紧随其后,四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和无边的怒火,抱着奄奄一息的阿默,走出了这座吞噬了少年所有光明与希望的黑暗矿洞。
矿洞深处,那破碎孔洞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更加深沉、更加贪婪的......
叹息!
琉璃晶峰在远处沉默伫立,峰顶折射的阳光,此刻也显得格外冰冷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