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别主持的财政会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到天州的每一个角落。各部门开始紧急压缩开支,以往那些可有可无的考察、培训、研讨会瞬间绝迹。财政局更是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忙着核算每一分钱,与省厅沟通求援。
然而,政府的“节流”只是止血,对于大量失血的企业而言,更需要的是外部“输血”。就在赵劲松带领的工作专班开始对企业进行第一轮摸排,为资金问题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好消息”却不期而至。
宇驰集团在天州的负责人,一位姓何的副总,主动联系了市政府办公室,表达了希望能为天州“分忧解难”的意愿。消息很快报到了林别这里。
“宇驰集团?”林别看着简报,眉头微蹙。陈宇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是的,林市长。”秘书李伟汇报,“何副总表示,宇驰集团十分关注天州本土企业的发展困境,愿意发挥自身资本和资源优势,组建一个专项并购基金,对这些遇到暂时困难的企业进行‘整体打包,重组盘活’。”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背后的意图,林别和周海早已洞悉。这绝非雪中送炭,而是趁火打劫。以最低的价格,将这些承载着天州工业根基、拥有熟练工人和部分核心技术的老牌企业收入囊中,完成其资本版图的快速扩张,甚至可能进行资产剥离、转手牟利,而天州将彻底失去对这些产业的主导权。
“他们倒是会挑时候。”林别冷笑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海也带来了更深入的信息。“何副总私下接触了几家困难企业的负责人,开出的条件相当有诱惑力。承诺承担所有债务,支付一部分现金补偿,甚至答应保留部分员工岗位。对于一些已经走投无路的企业主来说,这几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来,他是想绕过政府,直接搞定企业,造成既成事实。”林别沉吟道。陈宇这一手很聪明,利用企业的生存危机和政府财政的无力,进行精准狙击。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让劲松市长那边给这些企业打个招呼,明确政府的立场?”周海建议。
林别摇了摇头:“硬拦不是办法。企业要生存,工人要吃饭,这是最朴素的道理。我们拿不出真金白银,光靠行政命令阻止,不仅站不住脚,还会把企业推向对立面,骂我们政府见死不救。”
他思考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不是要谈吗?那就让他来谈。以市政府的名义,正式邀请宇驰集团的何副总,就企业纾困合作进行洽谈。地点,就定在市政府会议室。”
周海有些不解:“市长,这……”
“放心,”林别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不是喜欢打着‘合作’的旗号吗?那我们就摆在明处,用阳谋对他的阳谋。我要让他亲口,在正式的会议记录面前,说出他的条件。”
第二天下午,市政府小会议室。宇驰集团的何副总带着两名助理准时到来,西装革履,气定神闲。林别这边,则有赵劲松、工信局局长以及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参加。
何副总显然有备而来,开场便高度赞扬了林别市长“休养生息、关注民生”的施政理念,表示宇驰集团作为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深感认同,并愿意贡献力量。
“林市长,赵市长,”何副总侃侃而谈,“我们经过初步调研,认为天州这批企业虽然暂时遇到困难,但其中不少拥有深厚的产业底蕴和优秀的工人队伍。问题的核心在于资金链断裂和经营模式落后。我们宇驰愿意出资二十亿元,成立并购基金,对这些企业进行整体收购,注入先进管理经验和市场渠道,实现转型升级……”
他描绘了一幅美好的蓝图,仿佛宇驰是救世主。
林别静静地听着,直到何副总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何总,感谢宇驰集团对天州的关注。你提到的整体收购方案,听起来确实能快速解决眼前的债务和支付问题。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他目光直视何副总:“完成收购后,这些企业的核心技术、品牌、发展规划,是由天州决定,还是由宇驰集团决定?这些企业未来的税收、产值,是计入天州,还是算作宇驰在外地的分部?最重要的是,这近万名产业工人的就业保障,宇驰能做出具有法律效力的长期承诺吗?”
几个问题,直指核心,剥开了“善意”的外衣,露出了“控制”的内核。
何副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林市长,企业并购后的具体运营,自然是按照公司法和市场规律来……我们当然会优先考虑稳定就业,但市场瞬息万变,任何企业都无法做出绝对的长期承诺……”
“那就是说,无法保证。”林别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力,“何总,天州需要的是活水,是能够扎根于此、与城市共同成长的产业力量,而不是可能随时抽离的游资。这些企业,是天州制造业的根,这个根,不能断,主导权,也不能丢。”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对于宇驰集团的整体收购方案,市政府的态度是:感谢,但无法接受。”
何副总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看着林别,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他没想到林别会如此直接和强硬地拒绝。
“林市长,您可能不太了解资本市场的运作规律……”他还想争取。
“我了解。”林别再次打断,“我了解资本逐利的本性,也了解一个地方长远发展的根本所在。天州欢迎所有愿意遵守规则、共同发展的资本,但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抄底’和控制。请何总将我的意思,如实转达给陈宇先生。”
会谈在不冷不热的气氛中结束。何副总带着人匆匆离去。
赵劲松长舒一口气,佩服地看着林别:“市长,您刚才太提气了!就得这么明确地告诉他们,天州不是肥肉!”
林别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劲松,狠话是说出去了。但接下来,我们的压力会更大。陈宇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从其他方面给我们制造麻烦。而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真正能救活这些企业的办法,用事实来回击他。你的担子,更重了。”
赵劲松重重地点了点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