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县,夜,暴雨初歇
连绵的阴雨让本就饱受洪灾摧残的土地更加泥泞不堪。
泗水县城外,临时搭建的窝棚区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朝廷下拨的、本就杯水车薪的赈灾粮,到了县里,经过县令赵德柱和胥吏们的层层盘剥,分到灾民手中的,只剩下掺杂了大量沙土和霉变谷壳的“粮食”,连猪食都不如。
刘建章,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原本有着结实的身板和一手好农活,如今却眼窝深陷,肋骨根根分明。
他看着怀里发着低烧、连哭都没力气的幼子,再看向窝棚角落里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老父,胸腔里那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终于冲破了忍耐的极限。
“不能再等了!”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决绝,“再等下去,全村老少都得饿死!赵德柱那个狗官,他把咱们的活路粮都贪了!”
窝棚里,其他同样面黄肌瘦的壮年男子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建章哥…那…那可是官仓啊!抢官仓,是杀头的罪!”一个年轻人颤声道。
“杀头?”刘建章惨笑一声,指着外面泥泞中隐约可见的几具新尸,“留在这里,不一样是等死?
饿死是死,杀头也是死!与其窝窝囊囊饿死,不如拼一把!抢了粮食,咱们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他抓起靠在窝棚边的一根削尖了的扁担,眼神凶狠得像头饿狼:“赵德柱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自己找活路!有种的,跟我走!没种的,就留在这里等死吧!”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是粗重的喘息声。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们有的拿起了锄头,有的握紧了柴刀,有的甚至只是捡起了两块坚硬的石头。
他们的眼神从麻木变得凶狠,从畏惧变得疯狂。求生的本能,和对贪官污吏的刻骨仇恨,在这一刻压倒了对于王法的恐惧。
没有火把,借着雨后微弱的月光,几十条黑影如同决堤的洪水,沉默而迅猛地扑向县城边缘那座并不算大的官仓。雨水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官仓门口,两个抱着长枪、缩在门檐下打盹的乡兵,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几双有力的大手捂住嘴,拖到暗处,捆成了粽子。
“砸开它!”刘建章低吼。
沉重的锄头、榔头,甚至是抱着粗壮木桩的撞击,狠狠地砸在官仓那并不算坚固的大门上!
“砰!砰!砰!”
撞击声在寂静的雨夜里传出老远,像擂响的战鼓,敲在每一个参与者的心上,也惊动了不远处县衙里的人。
“什么人?!”“胆敢冲击官仓!造反了吗?!”仓皇的呵斥声从仓内和街道另一端传来,几个听到动静的衙役提着灯笼、拿着铁尺朴刀冲了过来。
“拦住他们!”刘建章眼睛血红,挥舞着扁担就迎了上去!
身后的村民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吼叫着与衙役们扭打在一起。
没有章法,只有拼命的狠劲!锄头砸在衙役的肩头,柴刀砍在挥舞的铁尺上,石头丢出去砸破了灯笼,现场一片混乱!
“咔嚓!”一声脆响,官仓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一道缝隙,随即被彻底撞开!
映入眼帘的,是堆得满满当当的麻袋!撕开一个口子,白花花、虽然不算顶好但绝对是能活命的米粮流淌出来!
“粮食!是粮食!”村民们发出近乎癫狂的欢呼,泪水混着雨水流淌下来。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破旧的口袋、甚至脱下衣服来装粮食。
“反了!反了!泗水县刁民造反了!快!快去禀报县尊大人!”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衙役连滚爬爬地往县衙方向跑。
县令赵德柱从美妾的被窝里被惊醒,听到消息,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哆嗦着穿官袍,一边嘶吼:“调集所有衙役!关闭城门!给府城发急报!
就说…就说有流寇聚众数千,攻破我县官仓!请求派兵镇压!”
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掩盖和夸大,将责任推给“流寇”。
官仓前的混乱在继续。
闻讯赶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刘建章他们村,附近听到消息的灾民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秩序彻底失控,抢夺、踩踏,甚至为了争夺一袋米而发生的殴斗随处可见。
刘建章背起一袋沉甸甸的粮食,看着眼前这失控的、疯狂的局面,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冰凉和更大的沉重。
他知道,事情闹大了。抢粮仓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对着混乱的人群嘶声大喊:“乡亲们!粮食到手了!快走!分散走!带上粮食,躲进山里!官军马上就要来了!”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疯狂的喧嚣中。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冲刷着官仓前的泥泞,却冲刷不掉这片土地上的苦难和刚刚溅上的鲜血。
泗水县这把火,终究是被贪官污吏亲手点燃了。刘建章和他带领的村民,如同第一颗投入干柴堆的火星。
虽然微弱,但在整个帝国积压的民怨背景下,谁又能知道,这把火最终会烧成怎样的燎原之势?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