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停在温府门前时,街上早已清了道,空无一人。
慕容尚先下了车辇,没让念慈上前,反而自己转身伸手去扶温酌。
他今日特意让少年换了身空青色锦袍,墨发用玉簪松松束着,就像静安寺里那个鲜活的少年一般。
温酌顿了片刻,垂眸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管家在门口候着,见到慕容尚与温酌,连忙行礼,声音带了几分拘谨,“老奴参见陛下,参见……参见贵妃娘娘。”
慕容尚颔首,目光落在温酌身上,语气轻柔,“进去吧,你父亲在里头等着。”
温酌没应声,被慕容尚牵着往里走。
穿过熟悉的庭院,那株他曾亲手种下的梅树还立在原地,枝桠光秃秃的,没有抽芽。
正厅门口,温秉初一身素服站在阶上,听见声音回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心疼中似乎掺了几分复杂。
“臣,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温酌唇瓣动了动,桃花眸泛红,“父亲……”
慕容尚温声道:“今日带贵妃回来祭拜,不必多礼,带我们去灵堂便是。”
温秉初应了声“是”,转身引路时,悄悄看了温酌一眼,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温酌鼻尖一酸。
温秉初引着两人穿过回廊,往灵堂方向走。
灵堂设在西跨院,还没走近,就能看见门口挂着素白幡幔。
堂内,正中摆着一口薄棺,棺前牌位上写着“亡子温酌之位”。
烛火在牌位前跳动,映得整个灵堂都透着冷清。
温酌看着那方牌位,呼吸变得细碎,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想摇头否认这个荒谬的东西,可是唇瓣张了张,却只能发出颤抖的气音。
慕容尚察觉到他的僵硬,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试图传递些暖意,却被挣开。
少年深呼吸了一下,一点一点走向牌位,冰冷的指尖轻颤,抚上牌位里“温酌”二字。
慕容尚站在他身后,心底那股莫名的慌意又涌了上来。
他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切本就是他的安排,是他亲手为温酌“造”了这场死亡……
温秉初眼眶泛红,深呼吸一下,强忍着对慕容尚行礼道:“陛下,娘娘,若累了,前厅备了茶,可去歇息片刻。”
慕容尚没应,只是上前揽住温酌,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只能柔声问,“酌儿,要不要先出去透透气?”
温酌缓缓摇头,声音轻轻的,“我想再待一会儿……”
慕容尚沉默,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对温秉初道:“你先出去吧,朕在这儿陪贵妃。”
温秉初目光落在温酌身上,却依旧没等来任何反应,只好声音发涩道:“是,臣先下去了。”
烛火跳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温酌望着牌位,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颗又一颗,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慕容尚心疼,想给他擦泪,少年却别过了头。
指尖滞在空中,依性子,他本该强行把温酌的脸转过来擦泪,毕竟帝王从不需要在意旁人的想法。
只是疼惜压过了本能,慕容尚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只是紧紧抱着少年。
……
从灵堂出来时,廊下的风还带着几分寒意。
温酌走在前面,墨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脸色比进灵堂前还要苍白几分。
慕容尚跟在身侧,却见温酌的脚步突然顿住,目光直直落在前方。
他抬眸,只见廊口处,沈瑶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了支白玉簪,和少年装束出奇的像。
慕容尚神色一沉。
沈瑶看见温酌的瞬间,眼泪又涌了上来,嘴角却不受控地牵起一抹笑,看起来又哭又笑的。
脚步刚动,她就被身后的沈夫人牢牢拉住手腕。
“瑶儿!”沈夫人焦急又担心,力道很重,指尖几乎要掐进女儿的肉里。
温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瑶,刚哭过的桃花眸眼尾一片红晕。
慕容尚眉峰微蹙,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在温酌身前。
“沈小姐也来祭拜?”
沈瑶被母亲攥着,只能强压下心头的酸涩,逼着自己恭敬行礼。
“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她的目光掠过慕容尚肩头,落在温酌身上。
慕容尚抬手揽过温酌的腰,带着几分刻意的宣告。
“酌儿身子弱,不便久留,我们先回前厅了。”
温酌被他揽着,脚步有些僵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瑶还站在原地,被沈夫人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慕容尚带走。
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没让自己太过于失态。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卷起一路尘土。
慕容瑾靠窗而坐,指尖敲着膝头的灾情奏报,神色漫不经心。
卫凛坐在对面,将整理好的京中密报轻轻推过去。
“殿下,这是近半月京中动静,温贵妃入宫后,陛下几乎每日都宿在那里,皇后娘娘曾去过一次,被挡在了宫门外。”
慕容瑾拿起密报,目光扫过“静安寺大火温酌死于其中”时,眉梢微挑。
“那温酌真死了?”
“目前情报的确如此,陛下还带温贵妃出宫祭拜过。”
慕容瑾轻笑一声,将密报放在一旁,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沿途百姓夹道相送,纷纷高呼“太子殿下”。
他微微颔首示意,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江南灾情稳定,他赢得了民心,这是他的筹码。
可京中那桩荒唐事,若真牵扯到朝堂布局,绝非小事……
“母后那边呢?”慕容瑾放下车帘。
“皇后娘娘近日频频让人出宫,似乎在寻找什么。”卫凛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沈尚书之女沈瑶三日前已嫁入安家,婚礼办得颇为低调,听说沈小姐出嫁前大病一场。”
“沈瑶……”
慕容瑾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记得这女子与温家公子温酌早有交情,沈瑶婚事低调,温酌又恰好葬身火海,大病一场也情有可原。
只是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
慕容瑾眯了眯眼睛。
……
御书房内,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奏折上,映得墨字愈发清晰。
“父皇,江南灾情已稳,后续安置方案儿臣已与地方官员敲定,特来向父皇复命。”
慕容尚接过奏折,指尖翻看着,声音听不出情绪,“瑾儿做得好,短短半月便稳住灾情,还得了百姓拥戴,倒没辜负朕的期望。”
“儿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慕容瑾垂首应道。
沉默片刻,他似是不经意般抬眸,“只是儿臣在江南时,听闻父皇大婚,纳温家嫡女为皇贵妃,因救灾繁忙未能回京恭贺,心中实在愧疚,不知皇贵妃娘娘近日安好?”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的空气似是静了一瞬。
慕容尚翻折奏折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慕容瑾,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悦,“贵妃体弱,入宫后便一直在长乐宫静养,倒也安稳。”
慕容瑾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如此便好,听闻父皇为贵妃娘娘破例,用皇后之礼迎娶,还将长乐宫设为禁地,足见父皇对娘娘的看重,儿臣回京后,本想前去长乐宫向娘娘请安,只是不知娘娘身体状况,是否方便?”
慕容尚放下奏折,眼底神色冷了几分,“贵妃既在静养,便不适合被打扰,瑾儿刚回京,先回东宫歇息,待日后贵妃身子好些,朕自会让你见他。”
慕容瑾乖乖垂首,“儿臣明白,一切听凭父皇安排。”
御书房外的春风带着暖意,慕容瑾走出殿门的瞬间,眼底笑意淡去。
他看向长乐宫的那个方向,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由得嗤笑一声,抬手理了理衣袖。
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诞下子嗣,不然他不介意这后宫再死一个人。